第 37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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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照山峦,澄红的天幕没有一丝云雾,只有月裳帷静静高挂在空中,像是婴儿摇篮上轻纱薄帐。
翱翔在空中的骨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羡泽迈上明心宗山门的石阶时,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止是她,许多坐在石阶上疗伤的弟子,面上都是一样的怔愣茫然,时不时会回头看向山峰之上。
骨龙巨爪刮断的古树倒成一片,高处的岩石上还有粗粝的抓痕,证明一切都不是他们的错觉。
石阶与广场上还有许多淡青色衣装的千鸿宫弟子,正分头为明心宗弟子医治伤势。
还有一些往山下陵城御剑而去,救助城中的百姓与散修。
和千鸿宫弟子擦肩而过时,羡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千鸿宫衣着都以青色为主,凤鸾、青鸟等为图腾,衣襟袖口处都绣有鸟符羽纹,宽袖披帛如蝉翼般轻灵,弟子鬓角或发髻上,都有以羽毛制成的发饰。
羡泽听说千鸿宫擅长音律、剑术和医术,尤其是音律可谓天下第一。
她扶着江连星走上石阶,许多明心宗师兄师姐认得他们,看他们几人无事,都松了口气:“我们见到了,你在陵城中四处奔走,毒倒了那些异兽!实在是及时——”
羡泽:“啊,主要是刀竹桃制出了那味毒|药,所以才……”
“呕呕呕!”
“呕——”
羡泽看到周围受伤的明心宗弟子,不少正干呕得几乎要把胃翻过来。
刀竹桃还吃吃的笑话他们,自然也收到了几个人的眼刀。
之前教他们御剑的文葆师兄笑了笑:“赶紧上去找匣翡脉主报到吧,正在统计受伤情况呢。”
羡泽向山门走去时,也侧耳听到了许多闲谈:
“本以为千鸿宫会过段时间再来,没想到在出事的时候他们恰好也来了……伽萨教瞧见千鸿宫的人,也知道不是对手,落荒而逃了吧。”
“不是说千鸿宫极其反对伽萨教入主九洲十八川,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他们的行踪追过来的?”
“听说他们少宫主宣衡也来了,看来就是之前说好的双方问道切磋提前了,可惜师姐师兄们为襄护陵城,受伤都颇为严重,要如何切磋……”
羡泽听到宣衡的名字,第一反应是看了江连星一眼。
毕竟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时,江连星的激烈反应。
但此刻江连星垂眼不语,只握紧了手边的剑柄。
匣翡立在曾经入门考核的山门前广场上,陆炽邑叉着腰正指挥着傀儡搬运伤员,他面色显得有些虚弱,却仍是叉着腰对匣翡咋咋呼呼,表情焦急。
羡泽其实看到骨龙的时候,就想到了陆炽邑提到的龙骨傀儡。
那骨龙,恐怕就是他宁愿修为倒退也要炼化的傀儡。
陆炽邑平时虽然是又傻又躁,但确实担得起天才之名。
陆炽邑还对着匣翡急切嚷
嚷,匣翡却将目光落在羡泽的方向,抬了抬手。
他猛地转过头来,脸上表情动了动,又嗤一声故作淡定:“谁急了,我就说她死不了。”
匣翡看到羡泽,一愣:“你突破境界了?距离筑基才过去多久,怎么可能——”
她筑基不过是两三个月前的事情,就连陆炽邑、钟以岫这样的天才,当年筑基到结晶期也都少说一两年。
而且匣翡再看她周身经脉,竟然发现自己能窥探天下灵力流动的眼睛,竟有些渐渐看不清晰羡泽的情况了。
此时也不适合详谈她的修炼,匣翡对羡泽略一颔首:“你们几人在陵城的所为,都有宗主看在眼里。快去休息吧,看你们几个只有江连星受伤稍重,等医修处理完要紧的伤员,就去弟子院为你们医治。”
陆炽邑咧开嘴,指了指天空,似乎想要跟她显摆自己召唤出的骨龙,目光却忽然落在她肩膀上,一下子噤了声,别扭的转过脸去了。
羡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肩膀。她这时候才注意到,一枚雪粒大小的飞星,正安静的落在她肩膀上,正是钟以岫推开她的时候,那枚环绕在她身边保护她的飞星。
只是它察觉到她暂时不需要它的保护,就安静地缩小落在她肩头,像是不会融化的冰晶霜花。
随着羡泽踏入宗门,那枚飞星也飘飘摇摇而起,朝着宗门内翩霜峰的方向飞去了。
千鸿宫的几架玉銮云车,在明心宗山门处的广场上甚至停靠不开,以前路过广场,她都觉得宽阔无比,现在被几辆云车挤得都没处走路。
云车围栏上镶嵌螺钿玉石,绘有青鸾玄鸟金乌,珠帘鲛纱泛着云霓般的彩光,檐牙下包金镶绿松石的八角灯笼打着转,满眼都是琳琅的典雅繁复。衬得明心宗那掉漆的门扇、碎石的道路更是寒酸……
羡泽看到有两位脉主正准备给千鸿宫弟子们安排住处,千鸿宫几位掌匣人却客套谢过,指了指半空。
明心宗一处荒山的半空中,数艘云车列阵排开,彼此之间伸出檐廊相连,竟形成了一片空中楼阁,作为千鸿宫弟子们暂时的居所。
胡止倒是见过世面:“千鸿宫真是有钱。听说有许多上古的典籍、乐器与金玉铜器,喜欢古玩的人,都愿意去千鸿宫山脚下的凡城去淘货。”
刀竹桃则羡慕得牙酸:“早知道我就应该去报考千鸿宫,不过我实在是音痴,而且听说千鸿宫规矩很重,我这样可能入宗门半年就被打板子活活打死了。”
江连星看到前世熟悉的青衣琴匣,也有些恍惚。不过刀竹桃确实没说错,千鸿宫规矩极重,讲究位阶层级,修为与入门的年纪差一阶,就足以压死人。
羡泽一行四人先回到了弟子院,她送江连星回房间,江连星不想让她送,可他还断了条胳膊,羡泽不听他的,扶着他让他指路。
一人一直往院落边角偏远处走,她才见到了一间破败狭窄的小院。
她站在门口愣了愣:“你住在这里?”
羡泽这才意识到,江
连星每一日都会来她的住处,而她从来不知道他住的方位。
推开门去,院子里虽然干净,但几乎就只有一把笤帚一条长凳,还有个红泥小炉在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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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里更是寒酸,四面墙都略显斑驳,只有一张四条腿都不一种木料的桌子,和被褥有些单薄的窄床。
房间里背阴生寒,羡泽气道:“别躺了,去我那屋里住!”
江连星坚决摇头,他艰难地脱了磨破的外衣,倒在床上:“师母,您快回去吧,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羡泽冷笑:“躺一躺能把胳膊长好?那下次有人砍了你脑袋的时候,你也去地里好好躺一躺!”
江连星不知道她为何生气,但羡泽很快转头就走了,临走时候带上门,差点让他那破门板子晃荡下来。
他揉了揉眉心,满脑子纷乱,他正思考着为何这一世与前世有那么多不同,难道是改变了一两件小事,就会让事态格局全然不同吗?
江连星正思考着,忽然听到锅碗瓢盆叮里咣当的声音,羡泽胳膊上挂着铜壶,身上背着被褥,就跟要搬家似的撞了进来。
她先将铜壶灯烛扔在桌子上,然后很快,一床带着她熏香味道的被褥就兜头罩下来,盖在他薄被之上。
他惊讶的要起身,羡泽眼刀瞪过来:“躺下。你不是说躺着就能把胳膊长好吗?”
她给他黑咕隆咚的屋子点上灯烛,搬来屋外的小炉子热了水,她不会点火,也懒得琢磨,就奢侈地捏了个火诀,用灵力一直在炉中烧着。她再转过头的时候,就瞧见江连星被两层被子盖得像个五指山下的小猴似的,只是他抿嘴笑着。
江连星瞧见她的目光,稍微敛了敛笑容,正色道:“师母快回去吧。”
羡泽把外头的长凳搬进来:“不着急,我反正也要调理内息,就等医修过来给你治胳膊。”
她坐在长凳上闭目,跟江连星隔着两臂远。
一人之间沉默着,只有桌子上豆大的烛光在跳跃,外头天色已暗,渐渐能听到有些弟子相互搀扶着回到院落的声音。
羡泽忽然开口道:“你认识宣衡?”
江连星一怔:“……未曾见过。”
羡泽没有睁眼,两只手放在腿上,道:“那就是,我应该认识宣衡?”
江连星沉默许久。
羡泽睁开眼来,她很会从江连星口中套话,轻声道:“我不记得很多事,全要靠你,你若不告诉我,我如何防范?”
江连星果然表情松动,半晌后道:“……他,似乎是您的前一任丈夫,我听师父说,曾经他对您很不好,您是受不了才离开的……”
羡泽眼前一黑:果然是前夫!
她在这儿都快把钟以岫搞到手了,怎么前夫还杀出来了啊。
不过她昨日回到山门时,有些千鸿宫弟子只是因为她的容貌多看了她几眼,并未有任何探究神色,就说明……应该没什么人知道宣衡的前妻长什么模样。
那就好那就好。
“那戈左呢?”
江连星如果说认识戈左,那就不好圆了。他还是撒谎道:“……我不认识。”
羡泽松了口气,至少这个满口叫“妈妈”的疯子,没跟她搞在一起过。
她安心一些,便坐在长凳上调息入定。
她不知道自己进入结晶期的契机是什么,似乎是那一声龙吟震动了她的灵海,挣开了某些钳制,她当时只觉得心神摇曳,灵魂出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进入新境界。
羡泽此刻入定时,运转周天,也内观灵海,相比于之前模模糊糊的感觉,她感觉对自身灵海的视野更清晰了,也察觉到在曾经空茫茫的灵海之中,多了什么悬浮其中的事物。
是一颗圆形的珠子。
应该是内丹,但又不像。
像是凝结的泡泡,空心的玻璃,那圆形内丹只有一层壳,内里空空荡荡,只有底部能见到一点点晃荡的金色。
像是只剩一丝底酒的夜光杯,等着人来填满。
她大致知道,结晶期、成丹期的名称,都是对于内丹状态的描述,难道说自己现在内丹都没有,就先生出了壳子,这个状态就是结晶期?
羡泽快速运转灵力,她的灵海迅速膨胀,灵力充盈,但那空心内丹中的金色却丝毫没有增加……
为何?
她正迷惘时,突破境界时气感萌发、心绪开阔的感觉再次包围了她。
耳边不但有那声龙鸣仍在萦绕,还有更多像是一呼百应般的鸣叫,她的神魂仿若离开这间小屋,离开明心宗。
飘荡在广阔海浪边,泽岸芳草中,深林山涧里。
她的脚趾总浸泡在或冰冷或温热的水中,在睡莲、礁石与蒲草上枕臂而眠,有水流的地方似乎都是她安睡的床。
她仿佛正在梦中安睡,趴在湖畔晒得温热的巨石上,暖风拂过杜衡,她听见孩童的声音唤她:
“神女,神女。”
她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来瞧看扰她清梦的人。
鼻翼上有一颗小痣的半大少年,涉水而来,他繁复祭服的下摆被浸透,他头戴玉冠,手持便面,双手交握躬身作揖:“神女叫什么名字?为何在此处安睡?”
她打量着眼前少年,或许也就十一三岁,却装作大人模样。他眉眼依稀能瞧出长大后的俊朗,表情却严肃无趣,装大人却装的没那么能沉住气,心里跃动着,时不时抬起眼睫打量她。
正是日落云暮时分,湖面上蒸腾起如梦烟霞,湍濑流水声环绕一人。
远处的道路上有一列车队秣马税驾,奴仆在芝草中歇脚,显然是他与家人偶入此处,瞧见她趴在石头上酣睡,便涉水接近。
小小少年的耳垂被日头晒红,他解下腰间玉佩,又是轻语再问,唯恐惊吓到她:“不知神女可是此地灵仙?叫什么名字?”
她被吵醒后心情不爽,却偏偏托腮笑起来道:“我叫你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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