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1)

加入书签

“后备箱有一些东西,被子、毯子、换洗衣服什么的,吃的也有,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随便拿。你可以在车里睡一会儿……”他是想到哪说到哪,可他在车上做计划做准备做了一路,大脑明显已经过载了。是梁牧也打断他凌乱的思绪,说:“没事,我去住酒店。”“哦,也是。”池羽才反应过来,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动不动就要在车里睡上一宿,“那,你要是明天有事,我找个朋友中午下午把你带回城里,明天是工作日,但是我应该认识教练……”梁牧也再一次打断他,叫了他名字:“池羽,我说了,你不用管我。你什么时候要接,告诉我一声就行。”池羽愣住了,终于没再坚持。他缓缓点了下头,说了句谢谢。梁牧也开着他的车,打轮滑出停车场,从后视镜看到池羽的一个小动作。他戴上了右耳的助听器。也许是自己的错觉,那个小小的灰色的入耳仪器,似乎是连通他和周围世界的隐形的桥梁。不戴助听器的时候,他睡觉、滑雪、开车,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戴上的时候,他就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作者有话说:斯阔米什(saish),野攀和徒步圣地,源自于原住民语言sk?x?u7esh,意为“风之母”。第15章 per aspera梁牧也到了度假酒店,临时要了间房。在车上凑合睡觉的日子他当然也经历过,可是现在不同往昔。他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亏待着自己。临下车前,他还是听池羽的话,打开了他的后备箱。池羽简直是把七座的汉兰达当成两座的皮卡来开,后两排座椅一直是放倒的状态,扩了容的后备箱宛如一顶行动帐篷。在不同场合用的雪板、固定器、雪鞋且不说,梁牧也在里面还翻出来了睡袋和毛毯,干净的衣服,手电筒和简单的工具箱,一盒扑克,手机充电器,小型冷藏箱,放不坏的零食等等。池羽第一次载他的时候确实是说过,他这几年比赛训练各种场合,有时候赶上了,就在车里凑合一宿。梁牧也是临时出来的,除了手机钱包,确实连换洗衣服都没带。他就随手拿了两件池羽的衣服。临关上后备箱盖的时候,他余光瞟见一本运动杂志,露出个边角。他犹疑片刻,就把那本杂志也一起抄上了。既然有大把空闲时间,梁牧也索性打开手机研究起来工作。速迈大中华区的郑成岭郑总已经把这次加拿大斯阔米什训练之行的安排发给他了,还把他拉进一个有各位成员的群里。梁牧也把群里所有联系人的头像点开,一个个找过去,终于在一个白色头像上面停住,id一串乱码,名字是个看起来像拉丁语的单词,peraspera。per aspera ad astra(循此苦旅,以达星辰)。可只有前半句。他立刻就知道是谁了。梁牧也十八岁就认识钟彦云,他发表的第一套和户外探索有关的摄影作品和第一部 纪录片里的拍摄对象都是钟彦云。 那个人在他眼里的形象比起运动员,更像是个吟游诗人。居无定所,很多年都没有智能手机,家里没有电视,不沉迷于抽烟喝酒聚会,只喜欢钻研攀岩相关的事情。他当然也不拘泥于社会的习俗礼节,经常一言不发就消失几个月之久,去深山里面野攀、露营、徒手攀,逢年过节也不会给任何人发祝福短信。说称不上是朋友,因为他很难用世俗意义上的社会关系去定义他俩。梁牧也曾经很想跟他做称兄道弟的那种朋友,可无论一起野攀的时候他俩关系多近,一根绳子拴着两条命的那种近,他好像也不是钟彦云的朋友。也不单单是他自己,钟彦云似乎不是任何人的朋友。是慕峰事故之后,他才懂得钟彦云的高明。往后三年,梁牧也就只做商业拍摄,他俩自然也就再无交集。和王南鸥们不同,钟彦云一次都没有挽留过他。看训练计划这会儿功夫,老板黎向晚的电话又进来了。接通之后,她先向他表达歉意:“这事儿赖我,郑哥通过朋友找了我两次,是我先告诉他你人正好在加拿大,也是我让他问的你愿不愿意接。昨天晚上我出门喝酒了,就没来得及先跟你通个气。他也是着急,可能挂了我的电话,就打给你了。我也知道你是去度假和陪你家人的€€€€”梁牧也这个假度的,简直形同虚设,活儿照做,老板的电话也照接不误。可他倒不介意,他是闲不下来的那种人,这几年都是如此。“没事儿。我之前已经帮他们拍过一次,这次来的也都算是我的老熟人了吧。我看了他们的初步计划,不是很耗费时间。就是佳韵的那个广告……”“再往后推一个月吧,我跟他们老板认识,好说。反正这两个月大家都在歇。“”行,“梁牧也爽快道,”那我就跟郑总说了。“黎向晚那边响了一声,像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惹得梁牧也也想抽根烟。把烟点着了,她问:“就这么不想回家?”梁牧也家里那些三长两短的事儿她一直知道,早在当初梁牧也找她,问当时加入工作室的邀约还作不作数的时候,他就没隐瞒过自己的来意。只不过,后来他们彼此加深了解,做成了朋友。“还真让你说中了,现在确实没在我爸家。”“出去逍遥了?现在你那边挺晚的了吧。在酒店?”梁牧也这才说:“哪儿啊,是送朋友去一个地方。“黎向晚没说话,他就继续说:“怎么说呢,是我朋友的朋友滑雪的时候出了点事,他要去帮个忙,但他刚刚喝过酒。我俩晚上一起吃的饭,我没喝酒,就开车送他。”黎向晚在听筒那边吸了一口烟,挑着重点问:“你的朋友?”“是教练,也算是朋友。最近我跟他学滑雪。单板,不是双板。”黎向晚笑了一声。她不但第六感很准,还很了解梁牧也。“梁牧也,你这个朋友,长得漂亮不?你这进展倒是挺快的啊。”“快什么快,我是一个人在酒店。”梁牧也跟她调侃了两句,才把电话给挂上。他没正面回答,可确实一直在想黎向晚刚刚的问题。池羽漂亮不?当然是不漂亮。梁牧也好歹也是拍了这么多年人像摄影,他比别人都善于观察,早就注意到他眼角有个明显的疤痕,得有两指宽,月牙形状。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凶巴巴的。入夜之后,梁牧也竟然有些睡不着觉,便拿出手机想搜雪崩救援的新闻。搜救还在进行时,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搜到。他刚刚和池羽在密闭空间内共处了接近两个小时,刚刚下车的时候,也难免被对方的情绪感染到,稍微有点焦急。池羽下车的时候拿走了一块雪板,是他车上唯一一块分离板。外行如梁牧也,也猜到了他用这块板的意图。如果ski patrol同意他跟着上去,他就穿分离板。单板滑着帅气,可面对后山复杂的地形,还是可单可双的分离板更为合适。白天发生雪崩的后山道外区域是危险的,在这黑漆漆一片的夜里,他去不太安全的道外野雪区域帮着找人,又何尝不是。可他却不太担心池羽的安危。也许是第一次摔前刃之后池羽把他的头盔按在怀里那一刻,也许是他低头给他绑鞋带的时候,他印象里的池羽总是很有力气,做事情坚定且坚决。梁牧也想到那天程洋跟自己说,喜欢池羽是因为他内向、腼腆、帅气。可梁牧也却觉得,通过这几次相处,他倒是看到了另外一个池羽。那个人大胆、顽固、又有些神经质,可眼神永远是火热的,里面像有个燃烧着的小宇宙。他是靠着一种非常危险的直觉在做出这样的判断,可他就是不担心池羽。他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作者有话说:per aspera ad astra。拉丁谚语。“循此苦旅,以达星辰。”是传播最广的一种翻译。其实是很中二的一句话哈哈:)第16章 457 khz清晨六点,海拔近八千英尺之上的黑梳山树木稀少,疾风呼啸,阵阵飘雪。池羽伸出右手,调整了一下助听器的位置。他第一次接触到滑雪是五岁的时候。父亲池勉是个大学教授,去蒙特利尔做访问学者那一年,因为一段露水情缘,有了池羽。池羽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听他父亲说她是舞蹈学院的。当时,她似乎期待着是个女儿。孩子哇哇啼哭的时候才发现,并不如她所愿。至于母亲是谁,叫什么,她的离开是一时起意还是早有安排,池羽并不清楚。整个少年时期,他都在执着于寻找他母亲。他学生时代所有跟“家庭”有关的创意作业都致力于此,并且态度固执地有些愚笨。池勉和他讲不通道理,甚至他都请不进去自己说话,池勉吼他骂他,撕他作业本多少次都不管用。池勉从没打过池羽。相反,他自认为是慈父。因为池羽的出生,池勉放弃了国内的邀请,而是接了加拿大的教职,一待就是十年。五岁那年,池勉和学校的同事们去特伦勃朗滑雪。没人在家照看池羽,池勉临行前才决定带他一起,可池羽遇到雪山就好像是鱼一跃入水,显出了惊人的天赋。因为池羽孩童时期话非常少,池勉其实一直怀疑自己儿子有自闭倾向。可看到他在冬令营的表现以后,他彻底打消了这些顾虑。他和一群单板双板的小朋友从山上大闹到山脚,一直都在说笑,扔雪球、打雪仗,做trick。回家前那天晚上,他因为舍不得一个叫ax的好朋友,还拽着他的衣角大哭了一场。之后池羽便求着他送自己回雪场。可滑雪是何等昂贵的项目,池勉起初不以为然,只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三分钟热乎劲儿,很快就会过去。从冬令营回来以后的池羽好像着了魔,把自己用旧了的滑板拆了轮子和板桥,又用防水强力胶带把靴子捆在板子上,自己做了个简易雪板。蒙村冬雪之后,他就从池勉后院的雪坡往下滑,一个人能从天亮玩到天黑。可这简易雪板到底是出自一个五六岁孩子之手。终于有一天,胶带断了,池羽从山坡上摔下来,摔断了鼻梁骨,侧脸也被地上的树枝边缘划出来个大口子,得有两指宽。池勉刚从学校回到家,就看到池羽垂着手坐在家里等,一边脸安静乖巧,另一边脸凶神恶煞,从太阳穴呼哧呼哧流着血。当时送到急诊,医生们给他缝好了针,又做了一系列检查。结果显示,他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可医生们敏锐地发现,池羽有着先天听力障碍,右耳只有正常人听力的百分之三十左右,而他之前竟然从未被确诊过。一瞬间,一切都解释得通了。第二年,池羽就成功回到了特伦勃朗的滑雪冬令营。六岁的他第一次戴上助听器,世界对他来说,有了不同的波动、节奏和鼓点。他可以清楚地用双耳听见特伦勃朗雪夜树林中疾速穿过的风。惠斯勒的两座大山,惠斯勒山和黑梳山,地理位置上是紧紧相连的。两山之中,惠斯勒的地形更加齐全,适合新手的雪道更多一些,而黑梳山直降的雪道较多,相比起来更适合高级滑手。池羽给新手上课总会去惠斯勒山,而自己滑则多在黑梳山expert only(仅限专业高手)的钻石双黑区域。赶到救援中心后,负责救援的专业人员并没有让他连夜上山。甚至,他们自己也没有夜间上山救援的打算。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这是理智的决定,夜里能见度太低,直升机什么也看不到,二次甚至三次雪崩的风险都无法评估。道外救援首先要保证救援队伍自身的安全,何况池羽还是个编外人员。他在山脚值班人员的小木屋里面窝了一夜没合眼睛,酒醒得差不多,还被冻得精神抖擞,几个小时就这样熬过来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有人打印了一张免责书给他,一脸抱歉地说,例行公事,上面要求的。他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看都没看,就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抄上板子,跟着救援队上山。黑梳山一侧有多个“ bols(宝石碗)”,都是钻石双黑区域,一个接一个的悬崖,是自由式高手聚集之地。昨天分别之前,高逸曾跟自己说要去滑ga bol(石榴石碗)。下午一点的时候,也有雪友在附近的缆车高点看到过高逸。池羽对于宝石碗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这里各个野雪路段的地貌,他几乎在各种各样天气状况和全年各个季节的时候都见识过。他们拿着调好频率的信号接收器在石榴石碗找了半小时后无果,池羽立刻想到,也许是高逸站在石榴石碗的,想挑战一下蓝宝石碗。所以,搜救队随后又进入蓝宝石碗。蓝宝石碗是整个惠斯勒最难进入的自由式滑雪区域之一,入口处悬崖直降数十米,暴露程度更大,雪崩的风险也相对更高。池羽自己在这边滑了两年,也听说过一次二级雪崩事件。早晨七点四十,其中一名救援人员手持的信号收发器发出了“哔哔”的声音,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振。随后,他们在碗底,找到了失温的高逸。他坐在一颗歪脖树旁边,亮橙色的雪崩救援气囊已经弹出,给救援队提供了极佳的视觉参考€€€€很可能就是这个气囊救了他一条命。他们触发了后山的一场二级雪崩。高逸摔断了一条腿,不能动弹,久等张晨骁不来,只能在原地等专业人士救援。还好,除了在山上严寒下失温暂时意识恍惚,以及股骨骨折之外,高逸并无大碍。救援队十分钟内就叫来了直升机。把高逸抬上担架后,直升机迅速起飞,飞出了惠斯勒白雪覆盖的群山和云层,直奔市区医院。几乎同一时间,进入道外的其他自由式高手在下方几百米内的区域也找到了迷路的张晨骁。“这哥们儿不往山上跑,反倒往山下跑,直接被冲出去三十多米开外。他还迷路,一走更找不着了。这时候他倒是拿出来信号收发器找人了,可拿出来发现还没电了。我真是……”回程路上,梁牧也接上池羽,听他复述白天发生的事情。说到关键时候,池羽是气不打一处来。梁牧也注意到,今天下午的池羽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之中,话比平时多了不少。原来开车途中,总是梁牧也去找话题,主导谈话。可这次,自从接池羽上车之后,他就像小机关枪一样一刻不停地在说,他根本插不进去话。梁牧也开始还觉得他终于遇到事情有了倾诉欲,是个好事。可不出五分钟,他就意识到,对方的情绪比起想倾诉,更像是一种激动和亢奋。他会在无所谓的细枝末节上纠缠许久。好像是在紧急状态下,他体内某个应急开关打开了,源源不断地给他大脑中枢输送着一种能量,严重透支着他的精神和体能。现在事情解决了,他这个开关却关不上了。到最后,池羽说完了白天的事,就开始说梁牧也:“你以后也不要给我上课费了,哪天我在山上在道内滑,有空的话,我提前一天跟你说,你就上来找我吧。或者你要搭便车也提前跟我说。我每周都在,不去店里的时候都在的。”说完,他想起什么,又念叨起来另外一件事:“对了,店里我还没说……”梁牧也先是拒绝:“钱还是要给的,你还要去国外比赛呢。”池羽跟他犟,就坚持说:“那今天的不要给我了。我给你报销酒店。哦€€€€”他又凑过来,看到驾驶位仪表盘,油量指针稳稳对准字母f,指示油表加满,“油钱也给你报销。我开过来的时候只剩四分之一了,对不对。”梁牧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片刻之后,他才开口,语调也有点严肃:“池羽,已经第二天了。”“第二天?”“我们上课,是昨天早上的事情了。“ 自从他们会面,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梁牧也自己算了一下,池羽竟然已经整整四十八个小时没合过眼了。他滑了八个小时的雪,开了两小时的车,第二天在山顶的寒风中又待了好几个小时。这样一番折腾下来,铁打的人都要垮。池羽不说话了。那个人又说:“你把座椅放下,睡一会儿吧。”池羽嘴上说着没事,可还是听他的,把座位放下了。他手机电量夜几乎耗尽,一边充着电一边给雪具店老板打电话。店里临近关门时间正在清算,于老板让他先等两分钟,把他挂到了忙线等待。忙线音乐是于老板最爱的张雨生,池羽就哼着歌,闭着眼睛等。手机充电线不够长,他就把电话暂且搭在中控台上。可不出一分钟,他头一歪就陷入了沉睡中。手机从他手里面滑落,竟然都没能惊醒他。于老板还在那头叫他的名字。梁牧也单手扶把,低头把他的手机捡起来,把电话挂掉了。作者有话说:457 khz是国际公认的雪崩救援频率(burton ak雪服上的457灵感也源自于此)。二级雪崩:雪崩分一到五级,一级基本无害,二级可掩埋、重伤人或导致死亡。三级雪崩可摧毁一辆卡车、几棵树木,或小型建筑物(如房屋)。以此类推。根据去年的报道,整个惠斯勒-黑梳区域3到4月份共发生四起雪崩事件,所幸无人伤亡。第17章 呼吸池羽这一觉,竟然直接睡到了城里,自己家门口。之前车身颠簸的感觉入了梦,他先是觉得自己在海上漂流,天空下着大雨,又看见和高逸一起在后山的宝石碗滑雪,随着一声巨响,天旋地转,高逸从他手边滑向了无止境的白色深渊。下一秒,雪地白得刺眼。不€€€€不是雪,而是明晃晃的远光灯!对面车的远光灯晃得他几乎失明,那两束光亮直直向他驶来,他下意识地打方向盘向右避让,车身猛烈地撞击护栏后飞起来,在空中翻转,然后“砰”地一声撞向旁边的土堆。他惊恐地向右看,身边的人不再是高逸,而是梁熠川。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