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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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庄€€醒来的时候七点半。另半边床已经空了,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日光在垂坠的布料上转斜,渗进墙与帘的缝隙里,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岑寂的深蓝。洗手间只开着一盏镜前灯,梳洗台上摆着牙杯,水温刚刚好,牙膏乖顺地卧在软毛上。他洗漱完,走到客厅时微微愣了一下,从衣架上取走了那件洗好的制服衬衣。穿衣镜靠着墙,嵌在一面博古架里,上面三三两两放着几只摆件,有些是他从跳蚤市场淘来的,有些是蒋危在拍卖会拍下的,真真假假地混在一起,每周都会定期清理上面的浮灰。立镜正上方放着一瓶tens香水,不知是哪年的雕花限量版,三两千的价位,混进这一堆文物里显然有些不伦不类。但仍用暗色的丝绒布托着,玻璃瓶身擦得很通透,香水是深红色的,在小射灯照亮下微微发亮,如同一枝玫瑰生长在贫瘠而苍凉的永夜里。庄€€对着镜子穿衣服,目光在那瓶香水上停了很久,直到身后门锁响,西米露蹭地一下从门缝里冲进来,裹着小毛衣直摇尾巴。蒋危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大大小小几个袋子。“来吃早饭。”早秋霜重,他身上裹着冷气,眉骨的轮廓便越显锋利,与身上那件灰蓝色风衣极相称。庄€€皱了一下眉:“你又穿我衣服。”“一张床上睡的人,还分什么你我。”蒋危说着轻轻笑了一下,似乎心情不错,把手里的早餐摆到桌上,揽过庄€€的腰就要亲下来。庄€€不咸不淡地偏头一避,这个吻就落在了颈侧,蒋危不依不饶,就着背后相拥的姿势把人推在墙上,低头咬他的颈子,边咬边含混不清地喊着“宝贝儿”。他喊宝贝儿的时候带一点儿京腔,尾音拖得很长很沉缓,浸润着缠绵悱恻的感觉,又不会甜到发腻,像把锻造好的刀揉成了赤红而热烫的铁水,一点点透进人的骨髓里去。总参大院以前流传着个笑话,蒋老司令家十五六岁的孙子站在院子里喊一声宝贝儿,能勾得操练场上一个排的文工团女兵回头,那种注目里不包含任何暧昧的意思,纯粹是看着一个胡作非为的小霸王成长为俊朗少年的欣赏与倾羡。后来这笑话传远了,隔壁部委、空军大院的老干部特意跑来看,边看还边拿他逗闷子,蒋危就板起个脸,换上他那副拳打镇关西的恶霸气势。欺男霸女的事干了十多年,等到真正要温柔待人的时候,反倒学不会了。蒋危没能柔情蜜意太久,冷不防庄€€从他怀里挣出来,换了墙上另一件外套,深黑色的斜条纹长风衣,罩在那件警服外头,衬着一张刚用温水洗过的白润面孔,显得越发疏冷。“吃完饭再走。”蒋危怀里一空,声音也跟着沉了沉。“上班要迟到了。”“那也给我吃完饭再走!”蒋危有点急了,庄€€冷淡的态度让他感觉不到家的存在,两个人就像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他一急就忍不住发火,什么脏话浑话都一股脑往外倒,部队里养成的习惯,没人敢逆着毛捋,“八点上班这才七点,急着去找哪个师兄师弟一起吃,你走一个试试!我让你……”话音戛然而止,他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只见庄€€转过身来,一双眼黑得宛如阒然无声的夜。“你让我怎样?脱了这身警服,还是再被你关起来,弄进医院?你蒋团长都能在市区随便掏枪捅人,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庄€€转身走了,门板摔得震天响。蒋危气得头顶冒烟儿,觉得自己特傻逼,大清早跟保姆一样出门遛狗,跑六公里到护国寺去买庄€€爱吃的豆腐脑和烧饼夹肉,生怕饭冷了一路捂在怀里,回来还得不到一个好脸。西米露趴在他脚边嗷呜了一声。蒋危生了一阵气,把饭统统塞进垃圾桶,转去厨房拎了块生肉丢进狗盆。鲜肉明显比昨晚的羊杂香,西米露吃得直吧唧嘴。庄€€还是去晚了。到分局的时候楼道静悄悄的,阳光斜照在墙边那排绿萝上,枝叶的影子摇曳生姿,会议室里正在开会,隔着薄薄一扇门板,隐约能听到里面局长念讲稿的声音。“9€€22延庆案回顾,经过公安、特警、解放军的多方努力,在逃十年的s级通缉犯经版纳州政府移交,在此关头,由于公安内部失误,押解路线外流,导致多年努力功亏一篑,涉案的省部级干部一人,正科级警员五人……”庄€€靠着墙听了一会儿,回到三楼的办公室,给窗台上的绿植换过一遍水,开始看卷宗。今天有个,同事拖他帮忙,一个小时后,外面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似乎已经散会了,等声音差不多歇下来,门推开一条缝,一颗锃亮的脑袋探进门缝:“师哥。”“贺延,进来。”庄€€抬头瞥了眼,目光定住,片刻后开口:“怎么把头剃了。”“别提了,昨晚上跟人在路边拼酒,烤肉摊火星子蹦上来,差点给我烫出两个和尚疤。”贺延偷摸进来,关上门,“头发缺一豁儿太难看,我就给推光了,帅吗?”庄€€:“……像个劳改犯。”贺延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把藏在背后的豆浆油条堆上桌,笑嘻嘻的,明显有事相求:“师哥还没吃早饭吧,刚出去买的,还热乎呢,孝敬你。”早上没吃饭确实有点胃疼,庄€€扒拉着袋子,抱起豆浆吸了两口。贺延看他吃开了,就拖着椅子凑过来,絮叨着:“师哥刚去会议室了吧,我在后门边坐着,一听脚步就是你。开会没通知你是刘局怕你担心,现在也没证据说庄部长……反正我可是向着你的,咱们分局上下都向着你!”庄€€咬着吸管,顿了顿:“没事,直系亲属,没停我的职都算好了。”“谁敢停你职,那我也不干了!今天的案子爱找谁找谁去。”贺延一拍桌板,桌子上的蝴蝶兰震了震,“你要不想干也成,什么时候转行了告我一声,去哪我都跟着……”“你今天不是找我看案子,快走吧。”庄€€忍无可忍地抓起警帽扣在那颗光头上,贺延请他帮忙的是个小案子。入室杀人,嫌犯逃到了延庆那边山里,需要跨辖区搜捕,按理说侦破没什么难度,贺延一定要拽上庄€€,一则是,受庄部长双规调查的影响,庄€€被禁止参与任何刑事案件,贺延怕他憋出毛病。二来,嫌疑人的定位就在当年9€€22案的案发地,9€€22案是庄€€的心结,他想自己弄清楚真相,但是一直被隔离在调查行动之外,连卷宗都摸不到。下来的时候贺延本来想开警车,没想局里几趟车都出勤了,庄€€把自己的车钥匙扔过去,说了句开我的,然后熟练地拉开了副驾的门。上车后他给李恒发了个消息。发小的婚礼自然要去,但庄€€不想跟蒋危一块,他们这个圈子的人好讲排场,婚宴一般会办中晚两桌,蒋老司令要致辞,蒋危必然会跟着家里吃中午那席。他跟李恒说单位有事,晚上过去,李恒爽快地甩过来一个地址。一路吉普换高铁,到延庆就用了大半天,那边分局的人把他们接上,简单对接一下情况,就载着两人往海坨山去调监控。开车的片儿警一路跟他们闲聊。“我们这边两三年没出什么大事了,延庆天高皇帝远的,犯小事的不会来,干大票的看不上,一个典型案例局长能讲三年。就等会要去那个山,三年前你们局的特警押着人打那儿过,好像是版纳那个什么特大案的红通人员,结果走到半山腰,车突然爆胎翻到沟里……”“听说是因为押解路线泄露,同伙在对面山口架着狙,还提前在山下头铺了黑火药,车翻下去就炸,车上几个警察当场给烧成灰了,还是你们局的精英呢……后来公安部负责这事的二把手都被带走了。”小警帽儿操着一口北京腔,评书似的说个不停,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贺延去年才毕业,进局晚不知道这事儿,听得格外认真,庄€€始终把脸对着窗外,看层峦起伏的青山从眼前滑过,袖子里的手指攥得青白。到分局有个科长来接。贺延握过手,拍着庄€€的肩膀介绍:“我师兄,西城连续四年优干,他们那届唯一一个拿到公费留学名额的,办案可利索了。”那科长的笑容一时有些僵,庄€€感觉到自己握住的手心出了层汗。公安系统的人,就算没听过他的名字,他爹的名字总听过,先是年纪轻轻青云直上的副部长,然后是牵涉进暴恐案的问题干部,9€€22案迟迟不结,说是军委在压证据,外头都猜测是庄部长那位老红军的岳父插手了。“小贺,这个案子是你对接的,监控只能你去……”科长擦着汗解释,眼睛还频频偷瞄庄€€。“知道,我师兄来给我开车。”贺延一摆手,按着庄€€的肩膀使眼色,“那师哥你在这等着,上他们办公室,喝杯茶,我很快回来。”庄€€点点头,手插进风衣口袋里,面上毫无异色。贺延去了两个小时,时间长得令人怀疑延庆分局的办事效率,就在庄€€忍不住伸手看表时,贺延提着个纸袋子推门拐了进来。“师哥,走。”他背着那科长使劲挤眼睛。庄€€看了半天没看懂他想表达的意思,索性不想了。俩人被送到车站,回了市区,直到坐上那辆拉风的吉普车,贺延才把文件袋一丢,拍着方向盘笑眯眯问:“回支队?”庄€€看了一眼表,“晚上朋友结婚,送我去吃饭那吧。”他报了个地址,又问:“你干什么好事了?”“几个山口的监控我都调来了。”贺延指了指文件袋,“三年的。”庄€€的手一下子停在了空中。“……违反纪律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缓缓把手放下去。“没事,我跟延庆那边说了,要看嫌犯近三年动向,研究犯罪心理。”贺延一脚油门踩下去。李恒把晚上这场婚宴放在了国宾馆。一路上贺延都在哼他的口水歌,似乎觉得自己干了件大事,把庄€€送到地方,还不停在空中上下抛着他那警帽玩。“哥,车给你放这,我走了啊。”庄€€关上车门,犹豫了一下说:“你开回去吧,这个点不好打车了。”“那行,明早我来接你。”贺延挥舞着他的小警帽。庄€€实在是被逗出了一丝笑,隔着车窗扑进去,在那光头上摸了一把,把警帽给他压在头上:“赶紧戴好吧,跟个劳改犯一样,丢死人了。”隔着一条街,青松垂柳的玉潭边,蒋危坐在一辆军牌红旗车里,一动不动看着马路对面。快抽到头的烟夹在他手里,中指和食指间烧出一种暴戾的红。第5章 玉渊潭傍晚时分人不是很多,湖心有候鸟停泊,远处有几个外宾沿着湖岸散步。这公园从前是金明两朝的皇家园林,在旧址上盖了国宾馆,专门给外交部接待各国政要用,80年代以后对社会开放了,有些傍着自己那点身份地位的阶层,就爱把婚宴、满月宴、谢师宴等等大小宴会放在这边办。庄€€穿过斑马线,走到马路边时猛地顿住€€€€他看见了前面最不愿看到的那个人。蒋危今天没穿军装,换了一条黑色的休闲裤,依旧踩着军靴,裤腿扎进靴筒里,两条像被特效拉长的腿随意交叠着,他新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庄€€。“走啊,怎么不走了?”庄€€在原地停了好几秒,才慢慢地走过去,“你怎么在这。”“不是等你吗。”蒋危把烟拿下来,笑容倏地一收,捧着庄€€的脸将他推抵在车门上,低头直接咬上庄€€的下嘴唇,腥甜的味道一下充斥在口齿间,他拿手背蹭掉血丝,抬起头,拇指拨弄着被自己咬破的地方,“人家都有伴儿,你让我一个人进去,这不合适吧。”庄€€狠狠擦了两下嘴,拨开他的手:“天上人间,一晚上八千,男的女的任你挑。”“没想到啊,你还挺懂行情,扫黄打非没少跟着去吧。”蒋危拍拍庄€€的脸,又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不阴不阳地问:“你喜欢那囚犯头?剃得跟个卤蛋似的。”庄€€看了他一眼,知道刚才贺延送自己被看见了,越说越错,还不如不说话。蒋危一时又心头火起,抓着他的手微微使劲,庄€€的手腕被攥出了一圈红印:“你来贺喜的还是奔丧的,笑一下能死啊。”庄€€早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对此只当没听见,连多说一个字都欠奉,他低头穿过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眼里带着明显的厌倦,地砖的折光在肩上错落有致。蒋危从背后勾上去,咬着庄€€的耳朵说:“晚上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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