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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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怀志脸色格外难看,不知是因为眼下失控的局面,还是被庄€€那句爸气的,他没有掏枪,只是离开座位往外挪了一步,站在一个最保险的地方,这个位置能保证不管庄€€想打电话还是要破门逃出他都能立刻阻拦。“小庄,我很感激你没有把这一切告诉蒋危,他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不适合太复杂的政治斗争。”蒋怀志深吸一口气,“我希望你能把这个秘密继续保守下去。”“我什么都不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想告诉他你爸是个反革命分子,英才计划从头到尾是个骗局,人命不过是你们拿来实现政治野心的工具。我不想告诉他你爸用公安部的内部电脑发送消息,让我爸背上黑警的名声。我不想告诉他,到现在你爸还把你当个傻子,蒙蔽你,利用你,什么事情都把你蒙在鼓里!”庄€€突然站起来,重重地把茶杯搁在桌上。“我也不想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我呢?我爸平白无故被诬陷,替别人坐了三年牢,一个老党员的三年谁能还给他?我死去的战友、兄弟,他们的命谁来赔?我跟蒋危,我们俩,我们本来是最亲密的人,是谁把我们变成现在这样的?!”他从未有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有些感情在萌檗之初,就被权力的漩涡卷进地底,然后在经年累月的推拉之下折腾得面目全非。那是他们血一样的三年。充斥着血腥、争吵与仇恨,无时无刻不在以暴力相对,他们从无话不谈的朋友、彼此最重要的人,变得相看两厌,连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觉得窒息。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却发现这个问题无解。庄€€不愿真的把蒋危送进监狱,也不可能罔顾同僚的天降横祸、父亲的牢狱之灾,继续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就这么过下去。他把自己锁在这个透明壳里,日复一日地熬时间。只要蒋危没有把壳子摘掉,国安的人没有闯进家门,他就不用去面对残酷的未来。“都是共产党员,军委主席的位子谁坐都一样。”蒋怀志慢慢冷静下来,换了套说辞,“你是个没被政治沾染过的孩子,看待问题太固执。明年的两会上要讨论下一届的领导人,北京塔项目是我们的底牌,新一批领导班子上去以后,你爸的事,自然会有个说法。”“为达到政治目的伤害人民,这和我入党的初衷背道而驰。”庄€€不想把自己说得太高尚,但那些正义,都是基于他所承受的最真切的伤痛。他脱掉风衣,把衬衫的纽扣解开两颗,很快冷静了一下,对蒋怀志说:“你进来的时候可能没看见,国安的人就在小区外面,之前是蒋危带来的人拦着不让进,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门口了。”蒋怀志拨开窗帘看了看,他记得来时小区对面确实停了一辆政府机关的车,这会儿车还在,车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这间房子里有我手写的检举材料,国安的人知道密码,不管怎样,他们今天一定能拿到东西。”庄€€的神情格外凛冽,“趁着手里没沾血,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上头还有个正国级干部顶着,主谋是他,你的事顶多双开免职,判不到五年。如果你开枪,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蒋怀志不由开始后悔今天来这一趟,但他不得不承认,庄€€分析的利弊很对,眼下这种情况没有更好的选择,“你到底要干什么?”“让我出去,把案件真相公布于众。”庄€€闭了一下眼,轻声道,“或者不出去,我们两个就在这儿等着,等蒋危回来,让他来解决所有问题,您猜他会怎么选?”蒋怀志顿时觉得眼前一黑。他这个儿子,是个没有什么信仰的彻头彻尾的混蛋。党课上背的誓言过耳就忘,老子亲娘的话也全当放屁,这世上蒋危只信一个人,这个人才是他的党章和信仰!他甚至开始想,如果蒋危知道了这一切,一定会大骂他老子害他谈不成对象,然后二话不说先哄眼前这个外人,再一起把他推出去。蒋怀志觉得他或许应该赌一把,赌自己在亲儿子心里还有点分量,但要是万分之一的几率赌输了,想想那场面和后果,都不是他能接受的。“你这是在利用他的感情!”庄€€点点头,眼里透出一种难言的悲伤,“是啊,到现在,我也只拥有这一样东西了。”他约莫已经知道了蒋怀志的答案,于是整理了一下衣服,向门口走去,这短短一段路他走了很久,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迟缓,到了门口的时候,蒋怀志突然忍不住开口。“我没想过会输到一个孩子手里,输了,我也认了,该我欠你父亲的。但蒋危……”“你放心,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观念是一致的。”庄€€扶着门把手,眼睫垂下来,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他。”第52章 蒋危到家时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他想着庄€€好长时间没出门,下班后特意去了趟大排档,挑庄€€喜欢的烤菜烤肉串打包了几盒,准备今晚开个酒,两人在阳台上吹吹晚风。结果提着东西在门口站了半天,西米露都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来,蒋危关门换好拖鞋,到三个卧室挨个转了一圈儿,人和狗都没看见,他火气已经有点上来了,就拿出手机准备骂人。下午的时候乔进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开完会蒋危才看到,那会儿要处理的工作太多,他想着很快就能回家,也没及时回。这会正要给乔进拨过去,蒋怀志忽然打进来,就像掐着点等他到家一样,蒋危脑子一抽差点给他爹挂了,趁手滑前赶紧接起来。“喂?爸,这会儿正找狗呢,我家狗不见了。”电话里蒋怀志沉默了一下,说:“西米露我带到这边了,你今晚回家一趟吧。”“你来过我家?”蒋危脑袋里瞬间一懵,很快他想到这是庄€€的家,他爸来过,那就证明有些事已经捂不住了,索性直接道,“爸,你见庄€€了吗?我正找他呢,今晚先不去你那边儿了。”“什么我这边,哪个才是你的家?你心里还有你老子吗?有你爹妈吗?”蒋怀志一听他说话就来气,掷地有声地扔下两个字,哐地把电话挂了,“回家!”蒋危在客厅坐了一分钟,去洗了把脸,开上车就往家赶。到了家,蒋危一踏进大门就觉得不寻常,别墅里灯火通明,首长夫人要睡美容觉,一般这会都休息了,但今晚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西米露卧在她身边,抱着一个玩具,在宠物保姆的诱哄下闷闷不乐地啃一块巨大的战斧牛排。蒋夫人看上去像是刚哭过,眼睛红肿着,儿子回家了也不像平时那么激动,勉强笑了一下,轻轻柔柔地说:“给孩子专门请的阿姨,刚做了个温泉spa,现在才吃晚饭呢。”蒋危摸了摸西米露,从保姆手里接过肉排喂狗,边喂边说:“不用养那么精细,他吃狗粮和生骨肉就行。”西米露看到熟人才提起兴致,就着蒋危的手哼哧哼哧吃起来。蒋夫人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端详他儿子,水光在眼睛里一点点凝聚,好不容易缓和的悲伤又涌上来,她突然一把抓住蒋危的胳膊,“我这辈子还能抱上孙子吗……”还没说完,就哭了起来。蒋危一下子哑口无言。蒋夫人是个以夫家为天的人,在这种事上思维也很传统。要让他怎么说?让白遇河加大力度,早日研究出向导生子技术?代孕?孩子是两个人的爱情结晶,只有一个人的血脉,那能叫他俩的孩子吗?过了好半天,蒋危抱起狗往她怀里一放,安慰道:“四岁了,不哭不闹的,这不比小孩乖?”西米露在他爹的示意下对将军夫人摇了摇尾巴。蒋夫人哭哭啼啼地抱起狗,捏了捏毛孩子的耳朵,又开始抹眼睛。“这可是在西敏寺比赛拿过两次bis的狗,比你那考试30分的儿子强多了。”蒋怀志从楼梯上走下来,把一本证书往妻子面前一丢,慢慢扫了他儿子一眼。“爸,庄€€是不是让你带走了?”蒋危看清那样东西,皱了皱眉,“把西米露的东西拿到这边干吗?我俩不准备搬回来住。”他这时候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是军委把人带走了,只要人还在他的权利范围,总是能弄出来的。所以他现在还有心思哄着蒋夫人,既然都知道了,不如趁机跟家里摊牌,人就认定这个,这辈子都不可能改了。蒋怀志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大了些,指指楼梯:“到书房说。”蒋危跟他爹到了书房,刚一关上门,就急不可耐地说:“爸,庄€€说9€€22案还有内情,我最近正在盘问他,很快就有结果,你先把人还给我。”“人不是我带走的。”蒋怀志背着手走到桌子后面。“乔进跟我说,你今下午去家里了。”蒋危憋不住道,他开车来的时候特意问过,心里有了底,才敢来跟他爹谈,“好歹也是一家人,爸你抓自己家里人,闹大了多难看。”蒋怀志重重地哼了一声,沉着脸说:“你那几个警卫员确实是我撤走的,狗也是我看没人管才带回来的,别的人跟我无关,庄€€有手有脚,他不想离开自己的家,我还能拿绳子绑着他走?你当你老子是匪帮吗?”蒋危心里乱糟糟的,就一句话:“人在哪?”“找上他的是国安,我也无能为力。”蒋怀志说,“你们西城那个家今天搜查过,看不出来吧,政治部的人动手就是干净,这种机关等同白虎节堂,国家安全重地,谁也别想把人弄出来。”蒋危感觉脑袋嗡嗡的,刹那间一片空白,过了很久才拿起外套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去。庄€€当晚被请上国安部门的车。来的干事看完他的检举材料之后,就意识到这是一件大案,于是立刻打电话向上级汇报,国安部很快又派了一辆带无牌的防弹商务车,庄€€一上车他们就拉起四面帘子。车子没有去国安部机关大楼,而是七拐八拐,最后停进一个僻静的院落。那应该是国安方面的另一处办事地点,庄€€被戴上眼罩,由两个人带进电梯,一直走到住的地方才允许睁眼。房间布局和留置所差不多,都是能防止自杀的软包装修,空间很宽敞,生活条件上不会降级,但住在这种地方的心里压力不是一般大。有一整面墙都是深色的单向玻璃,外间会有人24小时监控,记录他的一举一动。“先在这儿休息一晚,明天政治部的主任来找你谈话。”国安干事把他递来的检举材料建档、录入、备份,然后让庄€€按上手印,签字确认。这晚庄€€躺在床上,几乎没有合眼,他以前睡觉不认床,出外勤遇到特殊情况时,随便找个不打烊的快餐店也能睡着。这一年遇到的事情太多,他睡眠越来越浅,即便没有动静也会时常惊醒。第二天早上,干事给他送了份食堂的早餐。谈话时间定在九点,庄€€提前吃完饭,就在房间里静静地等着。八点半的时候,负责他的干事突然过来,说有个人要在谈话前见他一面。在谈话室,庄€€见到了蒋危。只是一夜的时间,他就跟去了趟维和战场一样,胡子拉碴,头发蓬乱,军装外套乱七八糟地搭在胳膊上。这一夜里蒋危想了很多,他想起两人二十年的点点滴滴,他想起自己放过那些狠话,他觉得自己会哭,为他做过的那么多那么多努力,为这些年无望的付出与执着,或者应该心狠一点,如他所言把视频发给所有电视台的台长,是庄€€先转身的,是庄€€甩了他,他怎么报复对方都不过分。但是他哭不出来,也不会真把视频给别人看,狠话终究只是狠话。他找了所有的关系,在等候室等了一晚上,用尽毕生所学在心里写小作文,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词汇都想了一遍,直到干事把庄€€带到面前,他才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我说过,只要你不放弃,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所有问题,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我们一起应对就能越过去。”蒋危嘴唇翕动着,唇上有很明显的干裂,他准备了那么多话,最后却只是颓然地垂下眼去,说了一句,“……是你放手了。”庄€€衣冠整齐地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说,那身白衬衫和黑风衣穿在他身上永远有种至冷至沉的美,远看时似山水清冽,眉眼间都敛聚清澈的云雾。“你先转身的,那我也不等了。”蒋危把烟按进面前的烟灰缸里,起身离开了谈话室。第53章 庄€€依然坐在原地没有动。他望着那个四方的玻璃烟灰缸,望着那半支断烟,目光放得很空,好像没听见蒋危出去时刺耳的摔门声,整个人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塑。干事进来看了一眼,说:“纪委和政治部的人都到了,现在可以开始吗?要不要缓一缓?”“不,直接开始吧。”庄€€的目光从那支烟上移开。谈话室的门十分厚重,一关上,走廊里的声音就被完全隔绝在外。蒋危听不见里面说了什么,他靠着白墙,浑身都在发抖,潮热的水从脖颈一直灌进领子里,擦又擦不及,只能把脸埋进手心,肩膀止不住抽搐。都说男人流血不流泪,然而直至今日蒋危才发现流泪也可以比流血还疼,心脏像被活生生凿开一个孔洞,把心头血一泵一泵地往外抽,身体里的水分都快要流干在这个房间门口。结束两个字由他亲口说出,比从庄€€嘴里听到更痛苦一万倍。这段感情里握风筝线的人一直是他,拽着扯着走了二十年,他放手了,就真的结束了,风筝不会自己飞回来,只会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一想到这些,蒋危做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站在八点钟的朝阳里,任由走廊尽头窗口射进来的日光笼罩住全身,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程昱来的时候,楼道里就那孤零零一道身影。“蒋危!”他还以为庄€€在国安这出了事,快步跑过去,领带都歪到了一边,“怎么了?里面没出问题吧?”蒋危张了张口,嘴唇颤抖着,半晌轻轻吐出一口气:“……我们分开了。”他的声音低微到近乎于无,程昱读唇语看懂了,不由一默,看着蒋危潮湿的眼角,即便有幸灾乐祸的想法也笑不出来了。这样的结局面前,终究还是同情占了上风。蒋危抓了抓头发,渐渐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你怎么来了?”“我跟我哥来的,纪委要出个人参与谈话,那边派了他。”程昱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指指隔壁那间屋,“我要到监控室去旁听。”“你去吧。”蒋危退后一步,让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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