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无想与无妄(其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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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托迪爷爷!我来找你玩啦!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尚未变声的男孩那清脆的嗓音回荡在溪谷中。
听到声音的老人将解体用的小刀插入一旁的树墩,抬起头向男孩招手。
“索兰吗?一头傻狍子,今天又有肉吃了。”
“哇伊托迪爷爷你好厉害啊”
男孩走近蹲下身看着正在被放血的动物。
虽是夏季但由于此处的高海拔,依然能从猎物的躯体上看到象征着余温的白雾。
淡淡的血痕顺着清澈的溪流散去,男孩伸手拂过猎物的面庞,替它合上了眼睛。
“真可怜都已经住在这么高的山里了,还是要被我们吃掉如果不是我们逃过来,它本应该过得很开心吧”
“但你还是会吃吧?”
“当然!我要好好吃饭,快点长大到能保护姐姐!不光是姐姐,村里的大家,伊托迪爷爷也由我来照顾!”
边说男孩一边摆出健美的姿势,但身材瘦小的他距离正常儿童的健康标准都还有些遥远。
“好一个小男子汉!”老人微笑着在身边挑了两块石头,将其中一块递给男孩:“来比划比划?”
“嗯!”
石头与河流的组合,他们要干什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打水漂。
健壮的老人抖动手腕,手中扁平的鹅卵石以极快的速度连续在水面上弹跳数次,这条溪流并不宽阔,石子一路跳跃到了对面岸边,才终于在浅水区停了下来。
“我也来!”
男孩也将手中的石子掷出,显然他还不得要领,力量和速度也都欠佳,石子在两次跳跃之后咕嘟一声沉入了水底,不见踪影。
“啊”男孩抱着头有些失落:“好几天了我都学不会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才能赶上爷爷啊”
老人拍了拍他的脑袋:“要是什么东西都是几天就能学会,那我这年纪可就白活了。”
“可是爷爷你不是失忆了吗?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失忆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会打猎会做饭还会打水漂,会那么多事情,但却不知道自己是谁吗?”
“这些只能算是本能吧,我确实不知道自己是谁还得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在山里救起了我,我估计也活不成了。”
“伊托迪爷爷你这感谢我们都听了好几次啦!姐姐也说了,看到有人受难当然要搭救,这是人的常情!而且你也帮了我们呀,不管以前是谁,现在你就是我们村的伊托迪爷爷。”
老人的面色笼上了淡淡的阴霾:“是啊活着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忘了自己的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总觉得自己像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情比名字还重要啊?”
“不知道但总有些事情,是会比生命更加重要的”老人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也就无从谈起,不说了,索兰,过来搭把手,我们把狍子处理了。”
“好!”
此处是雄鸡之国,连绵不断的阿尔卑斯山脉之中,为了躲避矿石战争带来的动乱,一些雄鸡的平民选择了逃离,索兰所在的村子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全都搬到了山上,在恶劣的环境中被迫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被索兰喊做伊托迪的老人是他们刚进山时救下的,老人没有记忆,但似乎身手不凡,在山林中运用他高超的狩猎技巧帮了村民们大忙。
伊托迪当然不是他真正的名字,这是村民帮他起的,意思是冒失的,健忘的。
村里的大人有意遮拦,但索兰知道,老人被救时一身雄鸡军人的打扮,应该是战场逃兵。
幸运的是善良的村民们都接纳了老人,对这件事闭口不提。对他们而言自身和老人都是战争的受害者,揭发老人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
索尔西下,一老一少扛着猎物回到了村民们的聚居地。
“昨晚我们”
“啊是这里也待不住了明天”
“要不然”
村长和村中的话事人们集合在最大的大帐篷里,篝火勾勒出人影,偶尔传出窃窃私语声。
“索兰!你可算回来了!”
“姐姐!”索兰丢下运送猎物的职责,奔入少女的怀抱:“放心吧,我和伊托迪爷爷一起,没事的!”
少女对着老人鞠躬道谢:“真是总是麻烦您照顾索兰了,打猎辛苦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尚且年少,却异常懂事。这个名为拉蒂芙的少女与这里的每个村民一样的衣衫褴褛,双手和鼻头皆是通红,想来是在村口焦急的等待了许久。
“哦。”老人淡淡的回应到。
幼年丧母,父亲又被征召入伍,这个仅有两个孩子组成的家庭过得并不容易。
索兰在姐姐的臂弯中抬起头问道:“村长他们在聊什么呢?快叫他们出来呀,今晚终于又有肉吃了!”
拉蒂芙摇了摇头:“村长他们在说很重要的事,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但可能我们又要搬家了。”
“啊?又要走啊?我们还要搬到哪去啊?”
“”
没人能回答男孩的问题,矿石战争就是一座无形的囚笼,无人能够真正逃脱。无论是逃入大山,还是逃去邻国,情况都不会好到哪去。无力的平民唯一所能做的,只有忍耐,祈祷战争尽快过去,至于输赢,则根本不是他们所关心的。
“啊,对了,伊托迪先生。村长说了您回来了就让您进去一起商量,您赶紧去吧,猎物我们来帮着料理。”
“我一个外人,有资格参加村子的决策吗?”
少女白了他一眼:“说什么呀,您现在可是我们村最厉害的猎户,我们可都指着您呢!”
“呵呵”老人摸了摸疏于修剪的胡须:“好吧,东西就交给你了,跟大娘们说一声,煮肉没味可不成,别太省着盐,我过两天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老人迈步走入帐中,潦草搭建的低矮帐篷让身材健硕的老人不得不弯着腰,放眼望去,围炉火而坐的皆是与他岁数相仿甚至还要年长的老人,这个村子已经没有青壮年的劳动力了。
“哦,伊托迪,回来啦。”
老人应声,坐入其他人腾出的位置:“嗯,今天收成不错,一只很肥的狍子,今晚有肉吃了。”
“多亏了你啊”
“运气好而已,比起这个,村长,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昨天守夜巡视的人说听到了声响,好像隐约还有火光结果今天早上就在林间发现了这个。”
村长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伊托迪。
“你看,你以前是那个对吧,虽说失忆了,但你肯定比我们懂的多,想请你看看这是什么。”
递过来的是一件有些破损的金属装饰,似乎原本是镶嵌在盔甲上的。老人望着这长剑样式的纹样,剑的末端钝而方正,感觉有些熟悉,却说不上在哪见过。
他如实回答道:“看样子是盔甲上的装饰,具体是什么军队我不知道。”
“是吗果然”
“哎呀这可怎么办”
“怎么连这山里都”
帐篷内一片愁云惨雾。
伊托迪也只能保持沉默,他现在的立场非常不妙。
不管是哪边的军队,雄鸡的也好,馥灵的也罢,来了村民们就只能逃。馥灵人是敌军自不用说,现在的村子还包庇了当逃兵的伊托迪,碰上雄鸡的军队指不定会惹上什么麻烦。
“我”
“不必多言。”村长制止了伊托迪:“我们明天就动身,横竖山里也不是久居之所,还不如继续往北,去黑鹰。”
一双双苍老而疲惫的眼睛注视着他却没有怨言,他们与村长都是同样的想法。
这纯朴的信赖压在伊托迪的肩上,他不由低头,想道一声感谢。
此时外面却传来嘈杂的声响,迫使这场村中会议不得不中断。
众人走出帐外,随即便发现了营地中的不速之客。
村长他们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而且是祸不单行。
那是一队打着雄鸡旗号的士兵和几个被俘的馥灵士兵。
村长迎了上去:“诸位军爷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雄鸡军官鼻孔出气:“你是这儿的村长?怎么想的?跑这种荒山野岭?”
“额呵呵,这不是外面打仗嘛,到山里避一避”
“哼,你们也就这点能耐了,都不知道老子们在外面打生打死是为了啥。喏!”
军官将一个俘虏拽过来扔在跟前:“馥灵的兵,这附近还见过没有?老实说!”
这些馥灵士兵被五花大绑,而且似乎遭受了残忍的虐待,现在倒在地上的这个也只是勉强有口进气罢了。
村长被吓了一大跳,连连摇头摆手道:“我们不过是普通的村夫,在山里躲都来不及,哪里见过什么馥灵的兵!”
“哼都长点心,我们赢了馥灵人,现在正是肃清国内的重要时刻,不管是逃窜的馥灵人还是逃兵,要是敢包庇被老子们逮到”
“不敢不敢!”
“也对,还包庇逃兵呢,你们自己就是逃兵嘛!”
“哈哈哈哈!”
长官难得的幽默令雄鸡士兵哄堂大笑。
留给村民与馥灵俘虏的只有苦涩的沉默。
不速之客们还没有打算就这么轻易离开,他们注意到了正在炖煮肉汤的大锅。
“喂老头,锅里在煮什么?”
“啊是,是鹿肉”村长明白他们的意思:“军爷辛苦了,不嫌弃的话”
“呵,算你识相。”
一场鸠占鹊巢的庆功宴就这么在夜晚的山林中上演了,雄鸡的士兵尽情享用着伊托迪辛苦捕来的猎物,村民们只能围坐在一旁,闻着飘来的肉味就着仅存的干粮。
索兰忍不住低声抱怨:“那是伊托迪爷爷打来的啊,为什么”
姐姐拉蒂芙制止了他:“嘘别说了。”
伊托迪对此也毫无办法,只能从自己的小包中取出一块肉干分给姐弟俩。随后他起身离开,他逃兵的身份让他坐立难安,得出去透透气,而且他还有些在意那些馥灵的俘虏。
雄鸡为首的三国联合被馥灵人称作蛮族,也不全无理由,这些强行征召的士兵三教九流什么货色都有,这样的人一旦拥有了权利,便难以规束,而战争总是会大量催生出这样卑劣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他们酒足饭饱,村长想要将剩下的肉汤分给饥饿的孩子,却不料士兵将整个锅都端了起来。
“还有好几个弟兄守在营地没吃饭呢,你们不会那么小气吧?”
“不会不会您慢走啊。”
来的是自己国家的军队,带来的也是胜利的消息,而村民所能拥有的,依然是饥饿与恐惧。
好一场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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