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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等了好久,才等到医生出来,说病人失血过多醒了,外伤并不严重,已经包扎好了。

景知意脸色臭臭的,先走进病房,嫌弃的看了看陶让:“你怎么样?”

陶让僵着脸:“我好了,我要回家了。”

梁知行脾气又上来了:“你傻吗?你现在回家!你现在在医院躺着,给家里打电话,让你家人来照顾你。”

陶让冷冷的看着他:“我妈病死了,我爸在外面赌,刚那两个人就是要债的,你让谁来照顾我?”

这下他们都愣住了,都是十几岁的孩子,面对这种情况不知该怎么办。

就连梁知行也是……虽然他爸以前会对他妈动手,可是对他还是不错的,在钱财方面也没少过他半分。所以他对父亲的感情才会那么复杂,又恨他,也无法不承认,父亲对他很好。

可是陶让……陶让跟他不一样。

郁绵在旁边听着,秀致的眉头也慢慢蹙了起来,想不出法子。

陶让见他们沉默,冷着脸慢慢掀开被子下床,手里似乎还紧紧握着一条链子。

窗外天色已经黑了,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待在外面久了,家里会不放心。

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送陶让回家。车停在街口,他一瘸一拐的下车,背影是萧瑟落寞的。

“哎。”

在寒风之中,不知是谁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

象牙塔里的世界简单美好,生活快乐无忧的孩子们,第一次直面了人世的残忍。

第二天,陶让继续来上学了,还是穿着校服外套,被老师点到名的时候上黑板解题,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还是那个优秀耀眼的少年。

昨天以前,他们会跟别人一样,以为他是家庭幸福,聪明俊秀的少年……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每走一步,都是在负重前行。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大榕树下,郁绵和许小妍坐在花坛上,远远的看见梁知行和景知意拖了个人过来:“来了!”

少年冷着脸:“请问,你们又有什么事?”

郁绵冲他笑了笑,没在意他的不礼貌,将书包拉链打开,跟许小妍一起拿出四个零钱罐:“给你。”

陶让怔住,不敢置信的反问:“给我做什么?”

梁知行叹气,一把搭住他肩膀:“喂,大兄弟,你不这么要强能死吗?大家都是同学,不是看不起你,是真的希望你好。”

许小妍从花坛上跳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奶糖强塞到他口袋:“对呀,陶让,你能不能别总刺人啊?生活这么苦,吃点糖不好吗?”

郁绵晃了晃零钱罐:“我的压岁钱都存在银行了,这里就一些零钱,给你午饭加鸡腿,病人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

景知意也不太自在的点点头:“我家穷,我钱很少,你不要嫌弃。”

陶让不知该说什么,他第一眼羡慕的人,站在阳光下大声玩笑打闹的人,曾经他以为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忽然向站在黑暗里的他伸出了手。

他沉默着,转身就走。

“哎?他怎么不说话就跑了?”

“嘘……我看他好像眼圈红了。”

陶让最终没要他们的钱。

-

晚上回家,郁绵惊喜的发现客厅的灯亮了起来,有人背对着她在脱外套,她欢呼一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裴松溪:“啊啊啊啊裴姨!你回来啦!”

裴松溪被她勾住脖子,无奈的弯下腰:“回来了,绵……”

……绵绵长高了好多,已经只比她矮半个头了,她们靠的太近了,近的她忽然感受到少女胸前的微微隆起,不再是一马平川的感觉了……让她感觉很不适应,她不能再这么抱绵绵了。

郁绵已经松开手,围着她转了两圈,认真的点评:“出差半个月,好像瘦了一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裴松溪摸了摸她发顶:“没有,有认真吃饭,不是还给你拍照片了吗?”

“谁知道你吃没吃完呢,你有时可不听话了!”

裴松溪笑了笑,看了看她扎起来的辫子:“头发又变长了。”

郁绵笑:“对呀,还是长头发好看!对啦,你累不累,快坐下,我给你捶捶肩膀吧!”

她说不用,可还是被推坐在沙发上。郁绵踢掉鞋,站到后面去,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有模有样的开始按:“这是跟小妍一起看的视频。赵阿姨之前肩颈不好,她说就是看的这个,按摩很有用,很适合中老年人。”

裴松溪失笑:“绵绵,我在你心中已经是中老年人了吗?”

郁绵动作一顿:“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姨,你这么好看,怎么可能老了,我、我……”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跟你开个玩笑。”

“好吧……”郁绵低下头,继续给她按摩,“我不是紧张。”

她只是觉得‘中老年人’这几个字不好听,她一点也不喜欢,裴姨跟这几个字根本沾不上关系的……这么多年来,裴姨好像一点也没变过……不对,也还是有变化的。她好像越来越好看了……可是她找不到词来形容那种感觉。

她在灯光侧影下悄悄的看着她。

时光对她很温柔。

裴松溪感觉到她动作停了,笑着拍了拍她手背:“绵绵?累了就不要再按了。”

郁绵摇摇头:“不累不累……我就是刚刚走神了一下。”

“是因为学校里的事情吗?”

“哎……刚才不是……不过在学校里确实遇到了一点事情。”

裴松溪拉了拉她手腕:“你坐下来说。”

郁绵就把昨天遇见陶让的事情跟她说了,末了还有些出神的想:“我原来都不知道,跟我们一样大的人,要承受这么多。裴姨……”

如果她没遇见她呢。

如果她去敲她的门,她没有给她开门呢。

如果裴姨不再去那户人家看她呢?

有好多好多个如果,都是她不敢想象的。

郁绵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脸颊在她肩膀上轻轻蹭蹭:“裴姨……我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就好了。”

裴松溪愣了一下,这是绵绵小时候常讲的话,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这么说,忍不住笑了笑:“又说孩子话。每个人都要长大,独立,进入社会。你以后会……拥有自己的家庭。”

她顿了顿,才说出后半句话。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找郁绵的家人,可这简直像海底捞针。孩子那时候太小,车祸之后什么都记不起来,可她的家人似乎也没再发布过寻人的消息,像是……父亲没有骗她,绵绵的亲人都已过世了。

直到前不久,她才得到一点消息。魏意找到一个花匠,看见郁绵小时候的照片,说曾经见过她。可老花匠年逾古稀,几十年在不少人家都帮过工,一时半会根本想不起她是哪家的孩子。

裴松溪出完差直接飞到另一座城市,风尘仆仆,亲自去问,可惜依旧是希望破灭的一次经历。

多少次怀着希望而去,就有多少次失望而归。

她是心性坚韧的人,也多少会有些失落。她只庆幸从没跟绵绵说过这件事,也免得她难过。

裴松溪这几天总在想,如果真的找不到她的家人……或许也就算了,绵绵已经长大,再过几年就会成年,她可以组建新的家庭,有爱人陪她一生,伴她终老。

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单的。

可郁绵听到这句话,却很不满的皱了皱眉,抬起头问她:“还这么早……你就说我自己的家庭。我不要,我又不会跟别人结婚。”

不像你……你会跟别人结婚的。

裴松溪笑她孩子气,却不再跟她争辩:“好,现在说这个确实太早了。”

其实她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可绵绵一天天的长大。上次她带朋友回家,几个年轻孩子坐在葡萄架下面看月亮,大声讨论着毛姆的那本书。

裴松溪听到了,在窗边站了好久,悄悄的看着她们,看着郁绵。

她在楼下看月亮,她在楼上看她。

她想起郁绵以前小小的一只,每年生日的时候都是她们两个在一起吃蛋糕,每次郁绵都会大声许愿,愿望始终一样,老套又可爱:“我想裴姨长命百岁!”

可是现在,绵绵长大了,会偷偷许下她的小愿望了。

她的朋友都很好,目光是温暖而真诚。裴松溪感觉很放心,当她不在她身边的时候,绵绵应该也是活在阳光里的。

她会跟她的朋友们并肩前行,越过时光的河流,穿过平原和森林,一步一步往高处走。

这一两年来,裴松溪有意的留出更多空间给郁绵,因为她知道,她只要在远处看着绵绵,看她一步一步走远就够了。

可是……

她低头撞上少女清澈干净的目光,想到这里,总感觉心脏被轻轻捏了一下。

那种怅然的,失落的,无法言说的情绪又悄悄涌上来,悄无声息的,将她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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