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沧海月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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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扈松了一口气,阴冷怪笑道:“小子,你嫌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么?老子就让你看个明白。”猛地伸出乌黑的手爪,捏住晏紫苏的脸颊,便欲吻落。晏紫苏“啊”地一声,扭过头,羞怒之色一闪而过。

就在这一刹那,蚩尤怒吼着强自撑起,朝鸠扈冲去,侧面浪涛飞卷,轰然一声,将他重新掀翻在地。

鸠扈吃了一惊,旋即哈哈大笑,斜睨着晏紫苏,嘿然道:“晏国主,这小子不是你的囚犯么?怎地看见你和我亲热,竟连性命也不要了?”

晏紫苏咬着嘴唇,眼波温柔地凝视着蚩尤,悲喜交集。

涛声悲奏,浪潮怒涌。蚩尤咬紧牙关,喷火双目盯着鸠扈,一言不发,缓缓地爬起身来。那目光中充满了狂肆的恨意与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鸠扈明知他眼下形同废人,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股森冷彻骨的惧意。惧意瞬间又变成了羞恼妒怒,桀桀怪笑道:“小子,你给我乖乖地躺着看罢!”右手凌空疾劈,黑光破舞,当头击在蚩尤额顶,蚩尤闷哼一声,鲜血长流,身形微晃,再次摔倒在地。

海浪倏然卷过,迅速洇开猩红之色。

晏紫苏大惊,俏脸刷地惨白,连声呼叫,蚩尤昏迷不醒。鸠扈妒意横生,冷笑道:“晏国主对这小子倒关心得很……”

晏紫苏扭过头来,妙目森冷地凝视着鸠扈,笑了笑,道:“鸠真人,我可是说过啦,若是他少了一根寒毛,就别怪我不客气……”

鸠扈大怒,重重一个耳光,将晏紫苏击倒在地,喝道:“贱人!老子忍你够久啦!你以为自己了不得么?有烛真神撑腰就谁也不放在眼里?他奶奶的,勾结外贼,还敢这般气焰嚣张,老子今日倒要看看你怎么神气!”

晏紫苏脸颊潮红,胸脯急剧起伏,格格笑道:“那咱们就走着瞧罢。”鸠扈狞笑道:“想吓唬我?老子一不做二不休,将你先奸后杀!嘿嘿,横竖有这臭小子做替死鬼。”拉着她的手臂在海水泥滩中急速拖行,到了蚩尤身前数尺之处停下,飞起一脚踢在蚩尤的肚腹上,喝道:“他奶奶的,起来!”

蚩尤猛一颤动,徐徐睁开眼睛。鸠扈蓦地揪住他的头发,硬生生提了起来,指着晏紫苏狞笑道:“你不是喜欢这贱人么?好好看看老子怎么弄死你的女人!”狠狠地将他的头摔在泥滩上,又猛踹了他一脚,蚩尤弓起身子,疼得龇牙咧嘴,泪水也禁不住冒将出来,怒火狂沸欲炸。

鸠扈喘息着瞪视着晏紫苏,狞笑道:“贱人,看我怎么收拾你!”掐住她的脖颈,低头便往她嘴上亲去。

蚩尤悲怒狂吼,喉中一甜,数百紫黑色的血块迸飞而出,体内忽觉空空荡荡,剧痛全消。刹那之间,任督二脉竟似霍然贯通,既而阴阳二脉也突然畅通……就在鸠扈即将触及晏紫苏花唇的那一刹那,晏紫苏突然盈盈一笑,目光中闪过怨毒、欢喜、愤怒的神情。鸠扈心中一惊,视线所及,突然看见一只幽绿色的怪虫闪电似的从她的两瓣花唇间飞出,倏地没入自己口中!

鸠扈大骇,突觉喉中一疼,宛如刀割剑剐,声带竟瞬间断裂;既而一团毒辣烈火轰然卷下,直冲肠腹。

晏紫苏银铃似的笑道:“这‘美人舌’味道如何?”鸠扈惊怒如狂,嘶声怪叫,奋力一掌朝着她春花似的笑靥上拍落。

突听蚩尤一声大吼,闪电似的跳将起来,左手如钢钳铁爪,一把掐住鸠扈的脖颈,将他硬生生提起,右手袭击双指如流星飞舞,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入鸠扈双眼之中!

“哧!”血箭飞射。鸠扈嘶声惨叫,双掌轰然猛击,黑光爆舞,激撞在蚩尤胸腹。蚩尤闷哼一声,口喷血雨,冲天倒飞,口中却哈哈长笑:“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好痛快!”双手一捏,将指缝间的两颗眼珠挤得粉碎。

鸠扈双目黑洞幽然,满脸血痕,手爪乱抓,发出鬼哭狼嚎似的悲吼,反手拔出弯刀,朝着半空中的蚩尤飞旋怒斩!

晏紫苏失声惊叫,连忙默念蛊诀。鸠扈惨叫一声,立时仰天跌倒。

但那弯刀业已脱手飞出,破空怒舞,在月光下闪起银轮眩光。刀势如风雷,“哧”的一声,不偏不倚,霍然劈中蚩尤脸额,入骨三分,镶嵌着震动不已。

鲜血喷溅,蚩尤眼前一片血红,头颅犹如迸裂开来一般,大吼一声,奋力将那弯刀生生拔出,想要朝那鸠扈掷去,但体内方甫通畅的几道经脉又蓦然断裂,真气瞬息荡然全无,重重摔倒在浪花之中。鲜血汩汩,将潮水急剧染红。

冰冷的海水四面波荡包围,蚩尤剧痛欲死,混沌中听见晏紫苏尖叫道:“呆子,快将头埋到泥滩中!”当下竭尽余力,将脸额紧紧贴在柔软的泥滩上。细腻柔软的泥滩,温柔得如同晏紫苏的手,伤口的剧痛登时消减。

那鸠扈厉声痛吼,在海潮中茫然旋转,散发血污,形如妖魔,突然怪叫一声,周身肌肉急剧波动,骨骼锐变,灰色毛羽纷纷破肤而出。瞬息间化为一只人面灰鸠,冲天飞起,在海风中胡乱飞舞,怪叫迭声。

晏紫苏娇叱道:“哪里走!”口中念念有辞。鸠扈在半空张开巨翼,发出凄冽的悲啼,通体血红透明,剧烈搏动。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那只幽绿色的怪虫从他背脊破撞而出,直冲霄汉。

鸠扈嘎然惨啼,毛羽迸飞,血肉激溅,四下迸炸爆舞。刹那之间,只余下一具森森白骨。白骨依旧保持着舒展飞扬的姿势,在夜风中停顿片刻,蓦地化为纷扬的粉末。

晏紫苏躺在海潮中,格格脆笑,心下大快,忽然看见漫天横飞洒落的血肉之中,竟有一只银白色的四翅怪虫低低掠过,发出嗡嗡的叫声,朝着东边飞去。赫然是鸠扈的“泪影虫”!

她面色骤变,心仿佛突然停止跳动一般,失声道:“糟糕!”想不到鸠扈临死之际竟提前将这怪虫放飞逃离!倘若这怪虫按他指使,飞回西海老祖等人的手中……心下惊怒惶急,不敢再往下想。但此时周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泪影虫从头顶飞过,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冰魄似的圆月、疏淡的星辰,在深不可测的夜空中耀射着冷冷的光。她僵直地躺在寒冷的海水里,潮水已经淹没到她的耳际,满头黑发在海涛中迷乱地漂浮荡漾。周身冰凉,恐惧懊悔,脑中一片空茫。

突然心想:“是了,我真是吓傻啦!这里到众兽山,途中万里冰雪寒荒,泪影虫这般弱小,又怎能飞到?即使不被风雪冻死,也必定成为雪鹫冰鸟的腹中之物。”一念及此,心中大宽,但隐隐仍有一丝顾忌担忧。

蓦地想起蚩尤生死不知,方甫放下的心又立时高悬起来。寒意凛冽,她转头大声呼喊,接连喊了数十声,四下浑无应答,只有海浪声声,鸥鸟鸣啼。凝神聚意,竟连他内心的两心知也感应不到了。

晏紫苏越发焦急恐惧,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那呆子吃了鸠扈一刀,已经……已经死了么?”心中突如尖刀刺扎,痛不可抑,险些透不过气来,尖声大叫:“蚩尤!呆子!你……你可别吓我!快些回话呀!”

如此又叫了数十声,仍是一无回应,她心里更加慌张害怕,一面大叫,泪水一面接连不断地涌将出来。

风声呼啸,浪涛层叠铺卷。水花迷蒙中,星辰摇摇欲坠,夜幕仿佛要崩塌下来一般。她竭尽全力大声呼喊着,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嘶哑,终于连自己也听不分明了。周身在寒冷的海水里颤抖,无边的黑暗的恐惧,空茫地包拢着,仿佛那越涨越高的潮水,要将她彻底吞噬。

海潮汹涌,一阵大浪冲来,将她朝岸上推送,继而又蓦然回卷,将她浮萍般拖曳着朝海中漾去。正跌宕沉浮,突然臂上一紧,竟被人牢牢抓住。晏紫苏吃了一惊,转头望去,“啊”地一声,哭出声来。

那人眉目英挺,面色苍白,正是蚩尤。自右额头到左颊,被鸠扈的弯刀斜斜地砍了极深极长的一道口子,伤口虽已被泥滩愈合,但皮肉翻卷,歪歪扭扭,连挺拔的鼻梁也断了一个缺口,说不出的难看可怖。

晏紫苏心中大痛,想要伸手抚摩他脸上伤口,却动弹不得,恨恨道:“杀千刀的鸠扈,早知如此,便不让你死得这般痛快啦!”心下难过,泪水滚滚,柔声道:“呆子,还疼不疼?”

蚩尤费力地摇摇头,哑声嘿然而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来。此时他体内经脉重归断裂混乱之态,真气岔乱奔走,酸软无力。惟有右手紧抓晏紫苏的手臂,牢牢钳握,不知何处来的力气。

晏紫苏破涕为笑道:“呆子,谁让你这般莽撞地与他拼命?”听见他心中所思,忽然脸上酡红一片,又是欢喜又是忸怩,低声道:“傻瓜,他哪能占得了……占得了我的便宜?”

蚩尤呆呆地凝视着她湿漉漉的身子,苍白的脸上突地赤红。想到那鸠扈竟敢触摸她的肌肤,怒火又熊熊跳窜,忖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若不是那时突然没了气力,定要将那狗贼的爪子砍下,再一刀刀剁成肉酱。”

晏紫苏脸上更红,娇艳欲滴,啐了他一口,道:“大呆瓜,你这般生气作什么?难不成觉得自己吃了什么亏么?”语带娇嗔,眼角眉梢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蚩尤心中一震,忽然一阵惊惶迷乱,忖想:“是了,那狗贼想要轻薄妖女,我为何这般狂怒,那狗贼未能得逞,我又为何这般庆幸?难道……难道……”自与晏紫苏重逢以来,这念头他便一直隐隐地藏于心底深处,偶有想到,也觉得荒谬可笑,立时移念他想。

若在从前,他素来不知、不想男女之事,一心叱咤大荒,重建蜃楼城,即便有今日际遇,即便当真喜欢上这水族妖女,多半也是懵然不觉。但暗恋纤纤之后,初知其中甘苦;与八郡主一段无由而始、无疾而终的因缘,更加让他逐渐懂得深究反思。

此刻,被她一语点醒,登时如五雷轰顶,怔怔呆住。想到这一路八千里寒荒绝地,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情景,想到鸠扈纠缠她时自己不惜以命相搏的狂怒心情……那念头越来越发鲜明,心中的惊惑惶恐也越来越盛。

正自慌乱惊恐,体内蓦地又是一阵剧痛,爆涨欲呕,难受之极。喉中腥甜,“哇”地一声,猛地又喷出数十块紫黑色的淤血来,漂浮于潮水上,跌宕摇漾。

晏紫苏不忧反喜,笑道:“好啦,好啦!我给你喂的那‘西海蝎蛇蛊’还当真有效呢。”蚩尤心中一凛,那西海蝎蛇蛊乃是传说中极为可怖的蛊毒,一旦进入人体,便顺着气血经脉四处疯狂咬噬,最后沿着脊柱钻入脑中,吸食脑髓,令人疯魔而死。

晏紫苏笑道:“呆子,我要害你只需那‘两心知’便绰绰有余啦。这蛇蝎蛊虽然可怕,却刚好能救你的命呢。你体内经脉被西海老祖打得断裂混乱,一塌糊涂,四处都是淤血,倘若不能将这些血块取将出来,纵有神丹妙药,也不能将你经脉修复。”

顿了顿,道:“而这蛇蝎蛊到了你体内,恰好替你将混乱的经脉一一缕顺归位,又可将你的淤血尽数吞吃干净,岂不是妙得很么?”

蚩尤又惊又喜,心道:“原来先前任督诸脉霍然贯通,竟是这蛇蝎蛊虫的功劳!”

晏紫苏道:“是啊,你的任督二脉虽有损伤,却幸亏没被老祖震断。蛇蝎蛊吃尽二脉中的淤血后,这两脉自然便贯通啦。只是你太过心急,非要与鸠扈拼命,结果反而将这几处经脉又震伤啦。”妙目凝视着蚩尤,嘴角微笑,不住叹气。月光下瞧来,说不出的妩媚俏丽。

蚩尤怔怔地望着她,想着这妖女对他的绵绵情意,心底里仿佛有什么慢慢地融化开来,先前的困惑惊慌逐渐转为温柔之意。热血上涌,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即便我当真喜欢这妖女,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又有什么见不得人么?”如此一想,心头大快,豁然开朗。

但突然之间,脑中又掠过纤纤的如花俏脸,心中又是一震。吸了口气,暗自忖道:“罢了罢了!我想纤纤妹子作甚?她喜欢的始终是乌贼。即便不能与乌贼一起,也断然不会将我看在眼里。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男子汉大丈夫,当断即断,岂能这般黏黏糊糊,分不清明?没的让人笑话!”心中一阵酸苦,又想:“此生此世,我只将她当作好妹子便是……”

这时一阵大浪卷来,晏紫苏“啊”的一声大叫,险些从蚩尤手中甩脱。蚩尤大惊,探出左手,奋力抓住晏紫苏的另一只手臂。两人登时被汹汹波涛荡起,随波逐流,朝海中飘去。

波涛澎湃,数次三番险将两人分开。

蚩尤精疲力竭,业已有些不支。但想到身在茫茫西海之上,一旦分开,只怕永不能相会了,惟有咬牙紧握双手。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你抓得我疼死啦。”凝神聚意,默念法诀。“哧哧”连响,蚩尤身上的衣裳登时抽丝化缕,破空穿海,缭绕飞舞,刹那间将二人紧紧缠绕住。

万里明月,星汉无声。海上风声呼啸,粼光波荡。

他们四目对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么近的距离,肌肤相贴,呼吸相闻,听不见周围的风浪,只听见彼此怦然的心跳。

“两心知”在蚩尤的心里轻轻噬咬着,那麻痒而甜蜜的疼痛,第一次带给他难以名状的幸福。晏紫苏温柔的眼波,嫣然的笑容,仿佛成了比西海风浪还要凶猛的漩涡,让他沉溺其中,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这一刻,他们似乎忘了西海风波险恶,忘了前途茫茫祸福难测,两人在此起彼伏的巨浪中跌宕沉浮,高一潮,低一潮,不知要飘到什么时候,也不知要飘到什么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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