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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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原谅我无法平心静气地用第一人称回述这起令人心碎的事件,或许引用关记者的文字叙述,更为客观一些:

腊八前的一夜,天冷得出奇。从蒙古草原一路呼啸赶来的北风,集结在枯荣镇,懒得继续南下,就地开始打家劫舍。拆迁工地上残留的旧木板子、破塑料布以及沙粒和黄土趁机加入了这冬季最后的狂欢,夹裹在风中,横冲直撞。龚家破旧的院门,在风中吱吱呀呀响了半夜,仁德老汉听着这响动,佝偻着他那副苍老的身躯,在屋里来来回回地忙活。

他知道,今儿黑晌将是这所老宅子矗立在枯荣镇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夜了,而在这里生活过的家人们,必定都会回来和它做最后的告别。仁德觉着,那吱吱呀呀的门响啊,一定就是亲人们陆续回来的信号。

门响一声,仁德老汉就认为是回来了一口人。他热情地招呼亲人们一一上了炕,给大家摆上瓜子和锅盔,并挨个儿给沏了酽茶,他招呼全家老小只管吃喝聊天,谁也不许下地帮忙。仁德乐呵呵地宣布他要亲手给全家人做顿团圆饭。他先是在火炉上架起小锅,给大家熬上了一锅八宝粥,然后又在灶锅的笼屉上撒上一层全家人都中意的黄米面,张罗完这些,他坐在灶前有节奏地拉起了风箱,开始和大家拉呱家常:

“娘,可算是回来了,孩儿们都想你了。这半年多跑哪儿了?”

龚罗氏盘坐在热炕上,点燃了那秆长长的旱烟秆子,噗噗地吸着,直到过了瘾,才腾出嘴来说:

“找你大去啦。娘这一听说要拆迁,怕你大万一将来哪天回家时找不着路,就思谋着去找他,好歹跟他通报一声儿么。没想到你大真是人老了话多,拉住娘一聊就聊到了今天。要不是怕耽误了娘回来过生日,他还不想让娘走唻。”

仁德憨厚地笑了笑,继续有力地拉着风箱,点头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大怎样,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龚罗氏回答道:

“挺好,我看他过得倒比咱滋润。成天介还是和那帮老伙计,品着扣碗茶,聊着德先生赛先生。我劝他跟我回去一趟,他不肯回。他说他喜欢的那一套,在现如今不吃香了,回来怕跟别人没话说。”

仁德宽慰老太太道:

“不回就不回吧,由着我大。赶明儿等送走了你们,我去找我大。”

龚罗氏闻言拉下了脸,用烟秆敲打着饭桌的台面,呵吼仁德:

“快呸呸呸!别瞎说。你还有大民和二平等着操心唻,你去找他做甚?”

仁德笑而不语。

木兰从炕上下了地,要帮仁德拉风箱。仁德伸手推开了她,对她说:

“大民他娘,你快上炕歇活着哇,就你这身子骨还能拉得了风箱?回头不是你散了架就是风箱散了架,哪一个我也修不好。”

大家听完,都哈哈地笑了。

仁德转过脸又冲二平娘说:

“二平他娘,你过得怎样?那边还挤不挤了?我想着应该是比咱们这头强多了哇?”

二平娘吐出一嘴的瓜子皮,拍着大腿说:

“强!强太多了!我这一走才算是看清了,其实哪里都比咱们这头有规矩。你看看,这都过去几十年了,你们一点改进也没有,人们一遇着个屁大的事,还是打破脑袋地争啊抢啊挤呀撞呀,真是没个意思。说实话,要不是老太太过寿辰,我才不想回来呢!”

仁行懒懒地半躺在炕上,靠着被窝垛子,眯着眼说:

“小嫂子,你这话说得不对。人活着就得争就得抢,不争不抢咋出人头地?”

仁德笑着数落仁行道:

“仁行你这人也真够倔,几十年过去了,还没改得了你这个臭脾气,就爱跟人争个短长。一家人关起门说话,哪有个谁对谁错的,人家愿说啥你就让人家说去呗。你呀,好好陪咱娘拉呱拉呱哇,一会儿天一亮,就又该各奔东西了。”

仁德老汉一边陪着大家拉呱,一边手下忙碌。不一会儿工夫,黄米糕蒸熟了。仁德站起身,掀开锅盖,把热气腾腾的粘糕从笼布上抠下来,倒进一个瓦盆里。然后挽起袖子,双手蘸了凉水,开始麻利地轧糕。轧糕这活儿,干起来非常有仪式感,这么一弄,过年过节的气氛就出来了。小然到底是个孩子,吵吵着要吃刚轧好还没下锅油炸的面喜糕,仁德老汉连忙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他指指正躺在炕上滚来滚去的亲圪蛋,吓唬小然道:

“你大伯就是小时候喝了滚烫的热食才烫出了毛病,咱可不敢再吃这么烫的东西了。小然不急,爷爷马上给你炸。炸过了,起泡了,热气就放出去了,你爱吃几个就吃几个,吃不完还可以打包带回去吃。”

仁德招呼秀娟、木兰和二平娘一起来帮忙捏糕,女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到底是包红糖馅还是豆沙馅,是包成圆片片的形状还是糖三角的样子……仁德老汉听在耳里,热泪盈满了眼眶。

这一顿饭,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亲情满溢。

鸡鸣三遍的时候,屋外又起了风。一股强风把门都给顶开了,寒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筷子散落了一炕。仁德老汉知道这是亲人们要走的讯号,于是他轻轻打开房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就算圆满了,哪有不散的筵席唻?走哇,走哇……”

随即,院子里刮起了一股小小的旋风,那风打着转,带着哨,转过了厢房,转过了空地,又转到正房的房檐下,绕着挂在房檐边的一根根滴水冰柱挨个转圏,仁德老汉抬起手往空中挥一挥,说:

“盘山上的和尚现在也懒了,好多年腊八节都不来送冰,人们都快忘了这习俗了,就你们还挂记。行啦,吃冰也就是那么个穷讲究,意思意思就行了。小然少吃点哇,凉的吃多了回头又得咳嗽。”

可那旋风还是盘旋着久久不肯散去。仁德老汉回头冲屋里说:

“大民、二平、秀娟,那些碗筷我来收拾,你们出门送送大家伙儿,他们不想走唻。”

三人应声出了家门,然后随着那股旋风一起消逝了。

告别了亲人,仁德老汉仰望着晨光熹微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返回屋内,默默地打包了一篮子吃食和杂物,也抬脚出了门。

乌托街上,路灯已经熄灭,黑沉沉的街道显得狭窄而悠长。这不禁让仁德忆起了小时候上私塾时的情形,也是每天早上擦黑就起床,走上这条清寂的石板路,可儿时的感受却是那么得温暖,即使是同样寒冷的冬季。记忆中,李铁匠家的铺子似乎从来不关门,无论起多早都能看见李铁匠正在为赶路的骡马钉脚掌,那叮叮铛铛的响声啊,回荡在整条乌托街上,清脆而悠扬。仁德喜欢看高大的骡马悠闲地甩着尾巴,享受着被人侍候的酥麻,鼻孔里呼出一管又一管白白的热气。而如今的乌托街上早已没了铁匠铺,整条街死一般寂静,偶有饥饿的野狗夹着尾巴经过,看见早起的仁德,发出几声无聊的狂吠。

仁德经过武装部,停下脚,出神地望了望那雕梁画栋的门楼,儿时的记忆又一股脑涌上心头。他静静在站在门前听了听,仿佛听到童年时的那只蟋蟀还在门前石鼓下嘟嘟鸣叫,而大门里面那沙沙的声音想必又是早起的长工在清扫院子。仁德默默地从篮子里拿出一把香,抽出三支,点燃后恭恭敬敬地插在门楼前的石缝里。他还想再对着这处承载着儿时美好记忆的祖宅说些什么,可不经意看到门楼上方挂着的摄像头,顿觉兴致全无。

仁德继续向东走去,不远处就是秦三儿家了。仁德推开破败的木门,进到院子里,看彩灯还在没心没肺地一闪一闪,那块基业长青的牌匾被砸得歪七扭八扔在屋檐下,整个院子乱得像是被人洗劫过。仁德叹了一口气推门进屋。屋里的温度感觉比室外还要低,阴冷得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仁德看转运老汉正睁着眼直挺挺地躺着,于是他喊了一声:“转运老哥,我来看你啦。”然后便把篮子放下,从里面一件一件地往外掏碗碟。仁德给转运老汉喂了两口油炸糕,又喂下半碗八宝粥,之后转运老汉便闭了嘴,怎么也喂不进去了。仁德拉住转运的手,深情地说:

“老哥哥,要是还能咽下去,今儿就尽可量地多吃点,兴许这就是最后一顿啦!”

转运老汉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样,牙关竟真的又松开了。于是,仁德就那么一边认真地给转运喂食,一边和他拉起了长话:

“老哥哥呀,咱们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回头看看真失笑,这也算是一辈子?活得还不如一条爬虫唻,想来真是憋气得慌。唉!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人都是打小过来的,小时候呀,觉得这一辈子长得很,都不知天高地厚地将来想干出点啥名堂,可过着过着这一辈子就这么灰不出溜地要结束了。你记不记得,我还上私塾那会儿,我跟你说,将来长大了,我就想当个学堂里的先生,教书育人,让咱全中国四万万同胞都知书达礼。你说这算个啥,肯定没问题……慢点咽,慢点咽,小心噎着。我慢慢说,你慢慢吃,咱们还有时间,不着急啊。你还记不记得,你要去当兵那会儿,你说,等立了战功回到镇上,争取当它个大队支书,领着大家伙儿一门心思过上好日子。我说你肯定行,你的本事我知道,比那镇长都不差,咋不行呢?现在看来,咱俩都太荒唐了……”

仁德一直紧握着转运的手,仿佛是和一个健全人在唠家常。转运老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仁德问他:

“转运老哥,我一直想不通,咱们这一辈子咋就过成这个样子啦?唉!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仁德看看转运老汉,总觉得他似乎还有心智,要不为啥听着听着,眼角好像有浑浊的泪溢出?于是,仁德往里炕挪了挪,还想再和转运多说些知心的话。可这时候,原本静谧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了轰轰的机器声,仁德知道,那催命的铲车果真还是来了。于是,他只好重重地叹息一声,默默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转运老汉的手背,算是跟这位发小兄弟做了最后的道别。

仁德替转运关好家门,又轻轻合上院门,随后从篮子里拿出一张写着“屋里有病人”的字条,贴在了大门外的显眼处。管用不管用,他没把握,但这是他能为转运做的最后一点事。做完这一切,他头也不敢再回地朝自家的方向踉跄而去。

乌托街上,新一天喧嚣的序幕已经拉开,只不过,今天的气氛与往日有所不同。仁德看见一辆辆铲车从他的身旁隆隆驶过,有工人在街道两旁忙着插红旗拉横幅,间或还有三五一群的警察站在路边抽着烟聊闲天,显然,他们是在为迎接某个庆典而做准备。仁德看着这场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于是只管佝偻着身子继续前行。

有人在路边冲他喊话:

“老汉,别乱走动了啊。一会儿这条街就戒严了,只许出不许进。”

仁德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一口气摸回自家的院子。

他紧紧关上大门,把木门栓子插实。回到屋里,他又将房门也用插销别住,还格外加上了一把锁。然后,他转身来到米袋子旁边,从那里小心翼翼地刨,最终刨出两枚手雷,轻轻地把它们放在炕上。他又从抽屉找出一根麻绳,然后,一头绕在了房门的插销上,另一头拴到手雷的拉环上。忙活完这些事,仁德坐在板凳上静静地抽了一支烟,随后又起身认真地净了面、刮了脸。洗漱完毕,他找出一身新衣给自己换上。收拾妥当后,仁德找出一瓶白酒,咕嘟嘟一口灌下,然后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说:

“行了,走哇。找地方说理去!”

他上了炕,从容地躺进被窝,把手雷搂在怀里。迎着腊八的晨光,仁德老汉安然地入睡了。

此时,拆迁办临时会议室内,一场誓师动员大会正在激昂的情绪中召开。拆迁办经理一脚踩在椅子上目光炯炯地说:

“乌托街上最后的这二十八家钉子户,不管他们使出什么手段对抗,今儿你们就是用牙也得给我拔出来。听见没有?”

包括二平在内的几十个青皮后生齐声嘶喊:“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

经理继续说:“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只有大概两个多钟头的时间,十点钟,奠基仪式准时开始,必须在这之前干净利落地解决战斗。哪怕残留下一点点尾巴,都会让周副省长和洪总在现场下不了台。明白不?”

众青皮回答:“明白!明白!明白!”

“省政府是全力支持我们工作的,今天市县镇三级警力都会到场。你们要跟警察打好配合,警察能唬住的,先让警察上。遇上那些玩自残的,类似什么**的割脉的,鸟都不用鸟他,警察怕粘事,咱不怕。绝不能拖泥带水地跟他耗时间,咱耗不起。相反地,你们要想办法进一步激怒他。他玩儿得越大,死得越快,房子就腾得越早。要是遇上那些装死狗,打死骂死不出门的,你们就进屋给我强行抬。只要抬出那个院门,咱们的铲车立马推进。一分钟,房子已经没了,剩下的,任他咋闹,不关咱的事,自有警察去收拾。要说咱老板,做事那真叫一个大气魄,一下子给咱调来二十八台铲车,一家一台。这大家伙虎视眈眈地往每家门前一停,光这阵势就得吓走他一半。兄弟们,有洪总这样有底气的老板撑腰,你们还怕个??”

“?都不怕!?都不怕!?都不怕!”

“还是那句口号,来,一起喊:拆拆拆!狠狠狠!洪总神武!洪江必胜!”

末了,经理振臂一呼:

“好了,弟兄们,抄家伙,开拔!”

语毕,四辆金杯车杀气腾腾地驶上由县城开往枯荣镇的官道。

在距离枯荣镇百十公里外的高速路上,一辆加长的奔驰轿车在一辆警车的引领下也正向着枯荣镇急驶。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仰靠在后排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驰而退的荒茫原野,久久沉思。坐在前排的保镖回过身子,谄媚地问道:

“洪总,指定老激动了吧?回到出生地,是不是看着哪儿都觉着亲?”

中年男人回过神,伸了伸腰肢,懒懒地说:

“亲个屁!一畦破地,一帮穷鬼。只不过到了这噶哒就不由得想起我爷爷了,老爷子在这儿为我们洪家掘了第一桶金啊,可以说没有他老人家的贡献就没有我们洪江集团的今天。你们都要感念老爷子!”

保镖诚惶诚恐地赶紧双手合十回应道:

“是是是,洪老爷子英魂永存、永垂不朽!”

在十多公里外一条坑坑洼洼的国道上,有一辆长途汽车夹在缓慢的早高峰车流中,也正一点一点向着枯荣镇挪动。车上的大多数乘客,还在车子起步又刹车的摇晃中昏昏欲睡,只有一位坐在最前排的老太太,已早早收拾好了行李,心急火燎地看着前方熙攘的人群,嘴里不停地念念叨叨。她正是失踪了半年多的龚罗氏!

沿途的农产品集市鳞次栉比,早起赶集的人流和各式的三轮车摩托车架子车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已经耗掉了半个钟头,长途汽车才往前挪了不到一里地。龚罗氏越来越显得坐卧不宁,她一会儿催促司机多按几下喇叭,一会儿又自个儿把头探出车窗,冲前面喊话:“让一让,让一下哇!”长途车司机被龚罗氏的举动搅得心烦气燥,转脸呵斥道:

“嫌慢你坐飞机去,别给我在这儿添乱!”

可龚罗氏确实心急,离开家整整半年了,她早已归心似箭。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猜想,家里人一定都已经早早聚在一起,单等她这个主角现身。

又过了一会儿,龚罗氏被堵得实在失去了耐心,于是,她对司机说:

“师傅,你给我踩一脚刹车,我就在这儿下车算啦。”

司机不耐烦地停了车,嘴里骂骂咧咧:

“事儿真多。这么急,急着要去投胎不成?”

龚罗氏下了车,跺跺发麻的小脚,信步朝枯荣镇的方向走去。从未离家这么久,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看着是那么地亲切,就连司机骂人的话,也是乡音啊,听起来都不那么令人憎恶。龚罗氏现在的心情,无比豁达和愉悦。

半年前走出枯荣镇的时候,她怀着一腔复仇的怒火,决心要和姓洪的做个了断。为此,她孤身一人,揣上那把曾经带给她耻辱的王八盒子,绕开火车站、躲过飞机场,专挑不安检的长途汽车坐,一路辗转内蒙古、河北、辽宁、吉林,最终到达洪安通的老家黑龙江。她四下里打听,从哈尔滨寻到大庆,从佳木斯又转到牡丹江,走遍了这个省的每一个城市,都不曾打听到洪某人的一丁点下落。后来,经人指点,她又寻到洪江集团位于沈阳的总部,在人家公司的大门口死磨硬泡了一个星期,最终也没能进去。站岗的保安看她可怜,私下答应帮她打听打听老板家人的事。又溜溜地等了半个月,保安才得了信。保安告诉她说,洪总家的老人早就都不在世了,别说是他爷爷,就连他父亲也在前年下了世。

这消息直把龚罗氏听得目瞪口呆。保安好奇地问,这么执着地找洪总的家人是为了何事?老太太怅然地说:

“为了讨一笔陈年旧账!”

保安替她惋惜道:

“那没戏了!现如今的民风可不比从前,谁还认父债子偿的道理?”

虽然在心里一直推测过,洪安通或者他那个结巴儿子洪武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龚罗氏还是感到心头一震。这几十年来内心沉淀下来的往事,像一块石头,一直压在她的心上。如今闻听此言,她说不清那种感觉是失望还是踏实,只是觉得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唉,人没了!人没了那些仇恨也就瞬间失去了意义。随着这些仇恨的消散,龚罗氏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也失去了意义。看看眼前这个灯红酒绿熙来攘往的城市,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得知消息的当晚,龚罗氏在沈阳街头找了一家小饭店,破例点了二两白酒,自斟自饮。饭店老板觉着这老太太有意思,居然一个人滋滋地品上了小酒。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唠起了嗑。老板问她:

“大娘,您老高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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