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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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排妥当这些事,我和省城挥挥手,一个人回到了枯荣镇。

洪俭中和周扒皮的相继出事,给这里留下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后续建设资金断流,危机处理新政迟迟未出台,让这个曾经有着八百多间民居覆压千亩平川壮观景象的古镇,定格成为一片被警戒线隔离的废墟。一年多的时间磨过去,已经鲜有乡民再回到这里凭吊追忆。原本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枯荣镇,如今变得如坟场一般宁静。偶有远处盘山寺上随风传来的几声钟鸣,让这里显得更加荒败寂寥。

循着苍凉的钟声,我推开了盘山古寺那扇掉渣的厚重木门。吱吱呀呀的门枢转动声,惊起了正在地上觅食的一群麻雀,也惊醒了院子里正在暖阳下打盹的老尼姑。

老尼姑在这个寺院里很久了,久到镇上的人们已忽略她的存在。我只记得小时候镇上的老人们都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儿说,再不老实就让盘山上的傻尼姑来给抓走。不过这话,从来没听我爹说过,而且他还间或送些食材去接济这位老尼姑。

我虔诚地跪在老尼姑脚下,告诉她,我想出家。老尼姑掏出一块硕大的已然旧得不成样子的蓝手绢,擦了擦嘴边的涎水,然后盯着我瞅了几眼,哧哧地笑了。她说:

“这可真是阅尽繁华荣归处呀。我认识你,你是娘娘家的大孙子,这枯荣镇上出了名的人物,你官名叫个龚民,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对老尼姑诚恳地说:

“我不想当龚民了,就想成为一个无名无姓的僧人,你收下我吧。”

老尼姑摇摇头,正色道:

“你也岁数不小了,用不着一时冲动。你且听我说,现在这个俗世,确实尔虞我诈人心不古,道德沦丧到了无以复加。不止是你,还有成千上万的人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寻个六根清静。可是,你别忘了,寺院里住的只是僧人,不是佛。有人的地方就难免有纷争,你又如何逃得了?你呀,尘缘未断,无非是想找个地方疗养心伤,你不比我,犯不着走出家这一步。来,你随我来,我给你指条道。”

老尼姑走出寺门,指着山脚下广袤的田地对我说:

“去年一拆迁,这么好的大片良田都被荒废了。罪过呀,罪过!你有劲,往这上头使,十亩八亩的随你种。土地最实诚,从来不哄人不害人,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我觉得这才是你当下该干的事。你要觉着还不甘心,我送你一句佛法,慢慢悟:谨存慈悲念,常怀欢喜心。所谓修佛也不过如此。你一边种地一边悟,悟通了这句话,心病自然就好了。”

就这么着,我在枯荣镇落了脚。四十多年的人生之路,兜了一个圈,又转回原地。

跟土地打交道其实也不赖,身子虽说乏了点,但心里轻省。想刨了,我就甩开膀子干,它就那么敞开胸怀任我驰骋;刨累了,我把锄头一扔,倒头枕着田埂眯一会儿,它还那么张开双臂拥着我,不急也不催。这里没有电,当然更没有电话,土地是我唯一对话的伙伴。说来也怪,先前在浮世中,结交了那么多人,可一旦静下来,还是会觉得孤独寂寞有话没处说。现如今可倒好,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夜里入了梦,我竟然会对着那些土坷垃说梦话。

谷雨之前,我已翻完了所有的地,打好了全部的埂,单等播种。寺里的小和尚下山给我送饭,看到了我的田埂,他好奇地问:

“人家的田埂都是横平竖直的,你的怎么曲里拐弯?像蛇行。”

到底是个孩子,看着啥都觉得新鲜。于是我领着他,巡视了一遍我的田地。小和尚看后恍然大悟,他说:

“原来你开垦出来的是一张地图呀,那些田埂便是省与省的分界线。这么说来那还真挺形象!”

我又拉他站上一处高坡,遥指着那一块一块的田地告诉他:

“这块地图的名字叫做乌托邦。你看,北边那一片是黑龙江,谷雨过后,我就要给那里种上玉米和高粱;中间那一片是河南,即将种下大豆和花生;再看西边那好大的一片,那是辽阔的新疆,将来主要出产棉花和西瓜;远处偏西南的那一片,是美丽的云南,我将要播下蚕豆和甘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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