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南柯一梦皆虚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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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宣武七年,赵王瑾因朝臣逼迫,晋升毫无权势倚傍的江氏美人为贵妃,如此须臾半月,江临烟江贵妃依旧不得宠幸,只王后合欢冠绝后宫。

传言纷纷扬扬,如约而至。可真正的王后合欢,却是伫立在凄凉的月色之下,身披单薄外衣,容色很是寂寥。

“这江贵妃,怕是惦记王上惦记疯了。”有宫人路过,见那站在湖心亭位置的娇媚女子,忍不住碎碎说道。

“可不是吗?”有人附和:“宫里头谁不知道,王上和娘娘从前最是常来这里?”

他口中的‘娘娘’自然不是如今的江贵妃,而是那个被帝王宠的没了边际的王后合欢,毕竟除了她,这泼天富贵的地儿,再没有人能够称之为‘娘娘’。

“哼,这江贵妃就是不知好歹。咱们王上给她晋升了贵妃的位儿已是恩赐,她竟是胆子大到敢冒充娘娘,妖言惑众!”

前些时日,王后才大病初愈,这‘江临烟’江贵妃便领着所谓的夜公子前往御书房‘闹事儿’,说什么魂魄换了,她才是真正的王后合欢……简直妖言惑众!

难道他们不知道,在赵国,最是禁忌的不是旁的东西,而是巫蛊之言?

“啧啧,也得亏她敢说出口,不知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怂恿着那夜公子一起撒谎,试图欺瞒王上。现下好了,那夜公子官爵没了,还被驱逐出了赵国。”

那日御书房内,好些人都瞧得真切,说是江贵妃不顾阻拦,见到了王上,开口闭口皆是言说自己才是真正的合欢,不仅如此,她还细数了一番王后和王上才知道的点滴事情。

当是时,王上便有些怀疑,于是立即着人请来王后,以求证实。

只不过,就在众人惶惶不安的情况下,王后一如往常,丝毫没有不同便出现了……并且,她怜悯的安慰了这几乎失心疯的江贵妃,极为博爱大度的不予责怪。

谁曾想,即便如此,江贵妃还是不识抬举,只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合欢,拉着夜白一起,试图迷惑帝王。

也不知是终于看不下去,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王后只低头附耳,同王上说了两句话后,王上了然于心。

“那夜公子真的太傻,”惋惜出声,宫人道:“分明是到了手的金银财宝、高官厚禄,他却偏要舍弃,随着这江贵妃胡闹一场。这下倒是好了,他救了王后,还半点没捞到好处。”

“可不是嘛?”当天,王上大发雷霆,下令驱逐夜白,并将江贵妃禁足在了宫里。

人人都说,这江贵妃是想做王后想疯了。她是不知道,王上给她晋升贵妃的名头,不过只是利用她挡一挡朝臣的唾沫罢了,毕竟王后多年不曾诞下子嗣,独宠于后宫着实不太像话。

宫人的说话声,就像是芒刺一般,刺的合欢心口生疼。可没有人会在意,毕竟她只是一个疯贵妃,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如今被囚禁于一隅,更是无法同合氏一族取得联系。

直到宫人一个个皆是离去,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娘娘可是瞧着心痛?”那似是而非的温柔声音,就像是三月的春风,携着一阵无声剧毒。

“国师大人若是来看笑话,请自便。”即便不转身去看,合欢也知道,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姜衍。

“娘娘被囚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大抵不知外头世事如何罢?”他幽幽笑着,也不介意合欢冷冰冰的模样,只兀自上前,珠唇勾起:“‘王后’病了几日,身子骨不甚好转。”

江临烟?

合欢闻言,眉心忍不住蹙起。

江临烟占着她的身子,已然有半月之余,分明先前一直康健,怎的又病了?

心中的疑惑堪堪升起,那一头就听姜衍低低一笑,分明轻飘飘的犹如微风,却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说:“听人说,少将军回繁城的途中,被偷袭了去,如今已是尸骨凉透,正被送回。”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恶毒而冷戾,偏生自姜衍的口中说出,那么温柔……那么和煦。

“你说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合欢浑身血液凝固,沁得她骨头缝儿都发凉:“你再说一遍!”

她僵硬的转身,眸子睁的很大很大,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中,显得异常诡异。

“娘娘不是听着了么?”姜衍弯眉,回道:“怎就又要微臣再说一遍?”

蚀骨的恶意,森然迸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中,有令人畏惧的寒光闪现,衬的那面具异常诡谲。

合欢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姜衍,你疯了!”

“阿煜怎么会死?怎么会出事?”她摇着头,跌跌撞撞的靠在亭中赤红色的柱子上,喃喃说道:“他才不过弱冠,正是年少得意的时光啊!”

“娘娘才是疯了。”姜衍笑容不变,只回:“少将军合煜三日后便会抵达繁城,届时王上将亲自率满朝文武吊丧,以示对少将军生前功勋的感念!”

越是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便越是低沉,就像是异域的戎狄对阵,让人心慌意乱。

“你当本宫会信?”她侧过脸,目光冷冷落在姜衍的身上。

姜衍嗤笑一声,轻声道:“娘娘若是不信,微臣便只好让娘娘亲眼看一看了。”

声音一落,就见他手中袖摆挥起,有幽蓝色的光芒蓦然升起,氤氲绕成了一个锯齿状的大圈。

战马嘶鸣,刀光剑影,青年身着银色铠甲,孤身一人被引入林中,被一群死士包围绞杀。

他们以合欢的名义将他诱入,却在那一瞬间拔剑相向,刀刀入骨,步步要命。看的合欢手下攥紧,有颤意一阵又一阵,扰得她心中发憷。

她看见合煜脸上的错愕,瞧着那长剑穿透他的铠甲,劈开那腰侧的瑾佩,‘噗’的一声锐利声响,划破天际之余,染了一地的鲜血。

一滴、两滴、三滴……一大片的殷红,刺目而吓人,就这样落入合欢的眼中。

“阿煜……阿煜啊!”她嘶哑着嗓子,冲撞着上前,想要护住幼弟,泪水却不争气的模糊了她的双眼:“阿煜,快跑……快跑!”

然而,那毕竟只是幻境,纵然她如何声嘶力竭,也不过是穿透幻象,拥到了虚无。

刀剑无眼,利刃染血,她鼻尖仿佛闻到了浓郁的腥味,真切的就像身临其境。

等到她再回过神的时候,那幻境之中,合煜早已半跪着身子轰然倒下。

那一瞬间,合欢面如死灰,她‘砰’的一声撞到了身后的柱子上,神色凄厉:“姜衍!你就这样恨我们合家?!”

她死死盯着那个面容姣好,却隐匿在面具之下的青年,瞳孔布满厉色着诘问。

“恨?”姜衍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娘娘说的不错,微臣的确恨着你们。只是……娘娘以为少将军的死,是微臣所为?”

“难道不是你?”冷笑一声,她来不及擦拭泪珠,只一字一句,恨意森然:“姜衍,你若是想要恨,便恨我罢,为何要动阿煜?他这样无辜……从来不曾参与过那件事,哪里值得你去动手!”

“娘娘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青年淡淡挽唇,仿若染了口脂的嘴角,淬了剧毒:“若当真是我要动少将军,又何必派了人马斩杀?”

一边说,他一边望着合欢,秀美的轮廓稍显阴柔:“只有你们这些人……或者说,只有你们这些视权势为性命的凡人才会设下这般圈套,除掉功臣!”

一句‘功臣’,听得合欢脚下一晃,几欲昏厥。

这世上,谁会费心除去将领?

是敌军?

不,敌军无法如此明目张胆的靠近繁城,更做不到悉知如此,以她的名义……诱而杀之。

那么,剩下的答案,无非便是——君王。

“你当我会信你?”宽广的袖摆之下,她五指拢成一团,捏的掌心生疼:“阿煜同王上也是交情颇深,他自少年时起便为王上护国卫疆,王上怎么可能会……”

“娘娘还是宁愿自欺欺人么?”姜衍打断她的话,无声抿唇:“王上杀得不是少将军一人,而是合氏的锐气!”

这些年,合氏一族佣兵无数,地位与日俱增,这大树太过招风,几乎遮挡了天子的光芒,如何能够不被忌惮?

可若是当真要除去合氏,明显顾虑和困阻也委实太多。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杀了合氏的独子……只有这样,合家才不会反!

“我不信,”合欢忽地凄厉一笑,就像是疯了那般,口中只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

她怔在原地,双眼空洞无神,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恍惚抬起眉眼:“我要去问他,我要问问他,究竟是不是真的!”

合欢没有再去看姜衍,只是带着怆然和最后的一丝侥幸,投入漆黑无边的夜色之中。

身后,姜衍淡然而立,他望着合欢离去的背影,眸底深邃而明亮,让人看不出想法。

好半晌,他才风轻云淡的敛眉,幽幽道:“既是娘娘想要问一问王上,微臣……自当是要帮衬一二。”

说着,他抚了抚泼墨氤氲的袖摆,顿时便有明黄色的粉末泛着光芒,犹如萤虫那般,四处飘散。

……

……

合欢一路来到长生殿,无所阻拦。

素日里她踏出一步便要被止住的情形,今日却格外顺遂。守门的宫人侍卫,一个个就像是被迷了心智,即便合欢闯入,也没有人出来阻止。

她知道,这一切与姜衍分不开干系,可即便如此,她也无心去思忖,只一心想着,要尽早见到赵瑾。

灯火通明的长生殿,一如她从前在的时候那般,烛红富丽,朱门长掩。

这一次,不知为何,她远远瞧着便有些恍若隔世的凄凉,连带着这一门一瓦,也觉得无比陌生。

她走到朱门前,正欲抬手之际,殿内传来悠长的筝声……

一曲高山流水,婉转静谧,点点滴滴,皆是沁入心脾,让人欢喜。

她听得出来,是她最爱的瑶筝所弹奏……十年前,阿煜尚且还是儿郎年少,为了她的生辰,亲手所制。

在那之后,她日日皆是用此瑶筝弹奏,整整十年,高山流水遇知音,怎会辨认不清?

可想起那把瑶筝假借她人之手,现下正在江临烟的手中娉婷袅娜,合欢忽地发现,有些反胃的紧。

“阿欢的高山流水,素来是孤王的治愈良药。”低低的笑声自屋内传来,合欢几乎可以想象的到,赵瑾坐在案几之前,面前摆着一壶上好的薄酒,笑容温柔。

“王上总是听不腻,我都弹得有些疲乏了。”女子轻笑一声,语气里却没有倦怠,而是习以为常的暖意。

姜衍说,赵瑾瞒着阿煜的死,不让‘她’知道,而听着里头女子的语气,她不得不承认,姜衍没有骗她。

江临烟既是装作是她,那么自然要连带着亲情也要一并造假,若是她得知阿煜的事情……又如何能够这般轻松自得?

“你若是疲乏,便一同和孤王喝杯酒。”暗影卓卓,她隔着朱门,望见那娇弱的身子被拥住,一时间宛若倒刺,疼的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合欢来不及思索,只狠狠推开那扇朱门,自黑暗中露出脸来:“王上听了十年的高山流水,没想到还是辨认不出来啊!”

她攒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这样蓦然出现在赵瑾和江临烟的面前。

彼时,赵瑾拥着合欢,两人半皆是半坐着,姿态极为熟稔亲密,一如她与赵瑾大婚的那几年……

“江贵妃还知道孤王是王上?”他就像是没有听见她的那句诘问一般,只眯着一双眸子,宛若积蓄着怒意的雄狮:“孤王记得你现在该是在禁足才是!”

说着,他逡巡一圈,盯着屋外如大梦初醒似得的宫人,瞳孔冷戾:“没有孤王的令,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王上听了十年的高山流水,当真是辨别不出其中差异?”她固执的站在原地,只眸光落在一旁,顶着她的面容的江临烟身上。

“江贵妃觉得我是好欺辱的?”那女子不作驳斥,只冷笑一声,极为镇定:“宫中许多人都知道,王上几乎夜夜都要听我奏乐,江贵妃这般作态,又是要迷惑谁?”

她的话音落下,赵瑾便皱起眉头,厌恶的看向合欢:“江贵妃若是不要这颗脑袋了,孤王不介意让人摘了它!”

一字一句,皆是不悦,听得合欢忍不住笑了起来,神色凄凉:“我果然是骗了自己啊!”

是了,她一直欺骗自己,赵瑾只是被江临烟迷惑,毕竟那女子顶着自己的皮囊,说话做事都学着她素来的样子……可她究竟是忘了,若是他当真如此爱她,自是不会整整半月的朝夕相处,还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怪异。

“王上,阿煜死了,对么?”她站在他的面前,笑颜如花,何等空洞无力。

她问:“是王上容不下他,对么?”

有那么一瞬间,赵瑾脸色微暗,唇角抿得很紧,一如幼年时候他诵不出治国之道那般……心慌、不安。

“江贵妃,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矢口否认,已然是信誓旦旦,毫无破绽:“孤王同阿煜情同手足,哪里会有什么容得下、容不下之言?”

可即便他否认,他笃定,合欢也已然得到了答案。

她的幼弟合煜——死了……真真切切的死了,死在了他信任的君王的手上,死在了她最爱的人的手上!

她想过姜衍在诱骗她,想过阿煜其实还活着,也想过这其实只是一场梦,梦醒过后,一切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可她没想过,结局会是这样。

“赵瑾……”她抬眼看他,眉眼寂寥:“这须臾数年里,我以为你爱我至死,却不曾去想,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浮梦荒唐罢了。”

一步、两步,她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在赵瑾和江临烟尚且没有回过神之际,已然触到了那瑶筝。

低下头,眼底发红,合欢却还是咬着牙,淡淡笑了起来:“这是阿煜送我的瑶筝,他如今既是死了……那么便是谁也沾染不得!”

话音方坠下,她手中的瑶筝便脱手而去,‘砰’的一声被砸在了柱子上,四根緑弦齐齐断裂,再不复从前。

……

……

莫长安在一旁,看着合欢声嘶力竭的质问,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被押走,随着那瑶筝弦断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也沉到了深渊,念想蓦然就被斩了。

分明只是梦中的虚无,可偏生就是这样的残酷与真实,以至于莫长安一个局外人,都看的有些悲切。

这浓烈的惆怅和惘然,就像是张牙舞爪的幽魂,将人性剥开,露出里头的鲜血淋漓。

莫长安站在朱门之外,望着那苍穹之下,立着的熟悉身影,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王后娘娘终归是看清了罢?”姜衍侧着身子,目光随着合欢的离去,变得愈发幽深起来。

这样的姜衍,是莫长安所不曾见过的,他阴冷、孤寂,说不上多么可恨,即便隔着那冷冰冰的面具,也叫人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他一个人只淡淡说了一句,便兀自转身,就像不曾出现一般,黯然无声的消失了。

就在那一瞬间,梦境中的一切忽地沉寂下来,那原本还光影斑驳的朱门内,一刹那便停歇了。

“我被看押了起来,整整度过了六十七天……”那仿若来自隔世的轻柔声音,敲得莫长安心头微凉:“那一日,艳阳高照,我听闻婢子说,合氏一族谋反,九族诛连,唯独王后合欢全然不知,得以保全。”

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她不再是合欢,只是一个被关进冷宫的失宠贵妃,而她的父族幼弟,悉数死在了她最爱的人手中!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莫长安恍然已是出了幻境。合欢依旧跌坐在她的面前,怀中拥着合煜的尸首,面容凄楚。

“难道这镜花的预言,不可一破?”下意识,她脱口而出:“还是说娘娘其实……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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