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烟火与长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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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货郎推着板车,走着回家的路。

这条路他一天走两遍,白天出去一遍,晚上回来一遍。

这一遍一遍他竟已在不知不觉间走了小二十年。

在他的记忆里这条路上只有卯时的晨霜薄雾,戌时的晦暗阴沉,至于那赶路的人,只有他一个。

也许曾经一直是这样的,他一个人出走,从远方到更远的远方。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人生里除了出走,又多了一个词——

“归来”。

应是遇到她的那年吧。

他望着不远处那间犹亮着烛火的瓦房,那窄窄的蓬门里,是他的家。

他的目光疲惫而麻木,行将不惑,和每一个忙于生计的人一样,生活已很难在他眼里折射出些许波纹。他早已看放下了许多镜花水月的执着,于他而言,一个馒头远比一场理想要实在的多。

他的眉头上深刻着一个川字。那自然是岁月的手笔了。

只是,当他望着瓦房时。他的目光温柔了,那字也淡了。

远处,伴随着一声巨响,忽有一柱炫目冲天,范货郎循声望去,只见墨染的天幕上倏忽绽开一朵绚烂的烟火。

那烟火初升时呈明黄色,而后当空时变为金红色,最后消散于一片银华之中。

烟火来得突然,去的也快,转瞬间,夜便恢复了静默。

这一小插曲并未让范货郎驻足太久,他收回目光,上前打开了房门。

屋里的烛光顺着门缝洒将出来,地上便也印出了货郎魁梧匀称的影。

“媳妇,我回来了。”

“嗯,刚刚外面好响,怎么了吗?”

“没什么,估计谁家的孩子放的烟花。”

货郎回手掩上了房门。

黑夜里,蓬门窄窄,街巷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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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酒摊。

摆几张破烂油黑的条案,挑几盏昏黄黯淡的灯笼,再加上几碗半温不温的烧酒,便总能招徕些借温暖的人。

一个穿着灰布短衫的枯瘦背影正坐在木桌前,光晕里。

他手边的放着一只土黄色包袱,包袱下露出一个密密匝匝缠着灰布条的古旧刀柄,而身旁倚着桌沿斜靠着一张大弓。

单薄的背影,背着一束马尾似的灰白长发,他早已不再年轻。

暗影下,那枯瘦的脸庞刀削也似的。可一双眸子却矍铄而澄凉。

枯瘦老者面前的桌上一溜扣着三只酒盅,他枯枝鹰爪般的手指在三碗中穿梭翻飞,时掀时扣,似藏似寻,午夜空阔的长街上,微醺的老人竟以那街头撂地师傅时常表演的戏法“三仙归洞”来自娱自乐。

“嘚嘚嘚……”老者身后忽然传来了断续规律的蹄声。

随着几声咿呀的秦腔,身后有一人骑驴而来。

临近酒摊,那人跳下驴背,在驴颈上摸了摸,那驴子便乖乖地站住。

“小儿,三碗烧酒,一碟花生。”说这话他取下腰间的一只酒葫芦递了过去,“临走再带一壶。”

睡眼惺忪的小二赶忙爬起,照着去做了。

那人便就近坐下,坐在了老人斜前方。

老人低着眉,兀自摆弄着他“三仙归洞”的戏法,余光里却发现那骑驴的也是个老头儿,而且看年岁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骑驴的骚了搔下巴,似乎有意无意地也像自己这边瞥了一眼,然后便低下了头。

“老兄弟过来喝口?”瘦削老者未抬头却忽然开口。

那人竟然也没有抬头,便答道,“不必了。独饮安心。”

瘦削老者嘴角淡淡一勾,盯着面前的空盏,“怎么,怕我砍你?”

骑驴的笑了,他右手轻抚着驴背,笑道:“实话讲,有点。”

“你也会怕,这小半辈子还真是头回听说。”

骑驴的忽然沉默了,他仰望穹庐,那里有夜孤沉,有前尘古旧。半晌,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老了。”

枯瘦老者闻言而笑,但更像是咳。

是啊,老了。

他忽然感到那骑驴的望了过来,“吴晴川,实话讲,六十年了,你还有没有那么恨我。”

“恨。”他几乎想都没想。

骑驴的苦笑。

沉默。

小儿端上了酒,酒旁也摆上了花生。

骑驴的喝酒很快,近乎是灌。三碗酒很快就见了底。他剥了两粒花生扔进嘴里,把剩下的连碟子倒进口袋,然后起身顺手别上了早已灌满酒的葫芦。

他摸出七枚铜板排在了桌上,“走了。”

老人牵了驴。

未几,寂静的长街上便又响起了断续规律的蹄声:

“嘚嘚嘚……”

“铁箭!”背后忽然传来了那枯瘦老人的声音。

骑驴的回过头,灯火昏昏,枯瘦老人的面前依然摆着那局似永远不会停下的三仙归洞。

但此刻的他手已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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