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烟火与长夜(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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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着,似融进了影。

半晌,他似斟酌了很久,吐出口的却只说了四个字:

“后会有期。”

铁箭放声大笑。

影里,一滴清线,老泪难收。

骑驴的终于走了,小摊上又只剩下了枯瘦老者和店小二两个人。

店小二从刚才起便又趴了回去。

春风尚没有能力吹暖寒夜,此夜犹有旧凉。

忽然,一声巨响一柱烟火冲天,绚烂夺目。

枯瘦老者猛然抬头,正好看见那烟火升空照亮了一隅残空。

老人怔住。

忽然埋下了头,右手蝴蝶穿花一般在三只空盏间往翻复扣。似乎是想找个地方彻底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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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头镇西三里有一座早就废弃的寺庙。

墙塌门倒,香火尽,僧人逃。

寺名龙蛇,取义“龙蛇起陆”。

但现在这里龙虽一条没有,没腰的杂草间草蛇倒不少。

冯知退儒服负箧,杖藜拨草,缓缓而行。

谁也不会想到,近子夜,会有一文弱书生孤身来到这早就荒废的古寺。

但看样子这书生明显不是第一次来这,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是第一次来。三年前他每晚必来,而这三年虽然不如以前来的那么频繁,但每年春风又吹的时候他也一准要提上一壶新茶走上三里地来这里赴一场约会。

可荒寺久废,又有谁会闲敲棋子?

冯知退走的慢,但也算是来到了门前,他忽然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口棺材。

石棺。

灰石原色的大棺材突兀地立在这荒郊破庙前,暗夜沉沉,看起来荒诞而可怖。

大棺材底部磨损严重,石壁上泛着白碴,竟似是被人从很远的地方一路拖行到了此地。

可谁又会拖一口棺材?

然后冯知退就看到了那棺材上并未盖严的棺材板子。也几乎就是一瞬间冯知退汗毛就竖了起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冯知退圣贤书看的多,志怪传奇那看的也不少,在眼前这怪异的景象的刺激下自己这小二十来年看过的听过的所有惊惊悚故事一股脑地用了上来。但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朝着棺材挪了过去。

三步,两步,一步……

就在他终于站在石棺边上,然后鼓足勇气向着棺材逢里窥去的同时,天空中炸雷般一声巨响,漆黑的天幕瞬间被撕出了一片光亮,就着这一瞬的光亮,冯知退清楚地看到了石棺里面的景象。

里面确实躺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这人一身黑衣,面容俊朗,但毫无血色,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正死死的闭着,观其年龄不过而立,但扎眼的是他却有着一头霜雪般的长发。

正在冯知退寻思这人到底是死是活的时候,也不知道棺材里这位是被爆竹给震醒的,还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反正下一刻他忽然就睁开了眼。

棺里棺外,荒山野岭,二人四目相对。

后来据传说这天夜里镇上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惨叫。

“我是活人,别闹唤了,耽误我睡觉。”棺材里那人冷冷一句便无了生息。只留下冯书生一个人惊魂未定,手脚冰凉。

过了老半天,总算憋出了那么不尴不尬的一句:“那,那那,那你睡,我先进去了……”

自然没有答复。

长夜寂寂,古庙森森,冯知退转身踏进了山门。

龙蛇寺坐北朝南,山门又称“三门”,三门并列中门又称空门,左边为无作门,右边是无相门。龙蛇寺正中空门建为殿堂式,殿内左右两侧那两尊金刚力士像早已彩漆剥落残缺不堪,甚至连金刚杵上都生了蛛网。

冯知退从无作门而入,而后来到天王殿,天王殿上正中那尊袒胸露腹,笑口盈盈的将来佛,也就是民间常说的大肚弥勒佛。天王殿两侧则分列着东方持国,西方增长,南方广目,北方多闻四尊护世天王,天王殿也正因此而得名。

扫了眼帷幔上的污垢浮尘,和天王法相上残缺的斑驳,冯知退也不禁羡慕起弥勒佛那永远不会合上的笑口。

绕过弥勒佛身后的大屏风,背面塑着一尊神将韦陀像。韦陀持杵而立,不怒自威。

韦陀像的这柄杵很有讲究,根据寺庙不同的规格而形制不同。若杵扛于肩上则为大寺,可共来往云游僧人免费吃住三日;若平端于手,则为中寺,仅可供来往僧人免费吃住一日;而像龙蛇寺这种杵在地上的则是不供吃住的小寺庙了。

再向后便是大雄宝殿之前的大院,院里一只宝鼎,鼎北则是一直积满老灰败叶的香炉,拾级而上,迈过门槛便进了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大者,包含万象,雄者,慑伏群魔, “宝”字,则指佛法僧三宝之意。

龙蛇寺这尊高座的说法相释迦摩尼沧桑古旧,因为殿顶漏雨的缘故,法像周身已然生出了点点绿苔。殿两侧左右各九,共一十八尊形态各异的罗汉像。

昏黑残旧的大殿唯有月光横斜,在青砖地上洒出了一片泛着银光的水影。光影明暗的交替,一尊尊森罗可怖的石像,衬得殿内怪诞而阴森。

大殿正中放着一只烂蒲团,这只蒲团前面靠近释迦摩尼像脚下的位置还有一只同样破烂的蒲团。冯知退走过去,摘下箱箧,在那只佛像脚下的蒲团上徐徐三拜,而后从容坐下,就好像他曾经每次来都坐在这里。

他坐下时背对佛像,面朝月光。

也面朝那只破烂肮脏的草蒲团。

那只蒲团中心几乎已磨空了。是不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曾有一大智慧者结跏趺坐于此面对古佛,背向苍生?

冯知退从箱子里取出一只陶罐,里面是一罐新茶。

“龙首大师,知退给您带来了杭州灵隐寺的新茶。”说话间,陶罐轻启,芳香四溢。

茶水被淋在了烂蒲团上,此间此夜便有了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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