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街口、桥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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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登山便有人下山,从来下山容易上山难,但为什么世人都喜欢上山。

说高处不胜寒,说万仞摩天鸟道横绝,未上山的人听上过山的人讲述山顶的风光,说那里鲜花满目,万物向阳,于是没上过山的人便心向往之。

吴晴川的背影在楼口一转,噔噔的下楼去了。不知为何陆无恨觉得他更像是下山。

裸露着精壮背脊的男子俯身拾起刚刚在打斗中掉在地上的青布袍子,抖了抖灰。顺手拉过搭在床脚的腰带,他一边结束着,一边走出房门,推开了隔壁赵子年的房门。

空荡荡的房间明亮而洁净,只有床铺上略显凌乱,向街的窗子大敞着,陆无恨甚至可以想见赵子年翻窗而出的身影。

一阵和风穿堂,清新舒朗,窗外已可见街道两旁柳条柔曼。

“后街.....”陆无恨望着窗外,眉头微蹙默声自语。

盏茶之后,陆无恨已背着个包袱皮,站在了一楼的厅堂中,说大不大的店旅社兼酒楼,一楼西南角落一张曲尺形的柜台,柜台后摆着两只硕大臃肿的酒缸,以及一个和酒缸差不多的掌柜。厅堂里略显拥挤的摆着七八张油亮亮的木桌子,每张桌都配两条同样油亮亮的木条凳。令陆无恨没想到的是吴晴川此刻正坐在一张桌前大口大口地吸溜着一碗面条。见到陆无恨下楼也不过仅仅挑了下眼皮便继续自顾自地吞咽着碗里的面。

老人的吃相完全不输一个二十岁刚锄完地回来的小伙子,吸溜的声音在无人的厅堂的格外明显。看得陆无恨肚中也不由开始咕咕直叫。睁眼便是一番打斗,想想也确实该吃点东西,索性便也要了一碗葱油面,和老人面对面坐下。

老人只是继续吃面,没吭声。

陆无恨右手一双筷子,抄底挑起,一边晃着筷子,一边呼呼吹着气。

老人的面前是一碗面,陆无恨的面前也是一碗面。两人之间便隔了一层厚厚的雾气。透过这雾气,陆无恨觉得老人面上每一条皱纹都似乎在跳舞。

面很劲道,葱油也很香。

“您尝口我的?”陆无恨朝老人推了推碗。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翻眼皮打量了陆无恨几眼,便接着吃自己碗里面,“你这后生倒是有趣的紧。”

陆无恨嘿嘿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想说什么就直说。”

陆无恨大口嚼着面条,含糊不清道:“我就是想问问您‘后街’,那是个什么地方?”

自打陆无恨往这一坐,吴晴川对他想问啥其实就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此他也没什么想隐瞒的,但实事求是,他来店头镇也不过才五六日,对于当地很多人都不甚了解的后街老人自然更是所知甚少。而且对于眼前这个也不知道是真的心胸宽广到没心没肺,还是存心想羞辱自己,故意就一屁股杵自己眼前的年轻人吴晴川也属实没那么大耐心。

于是简单直截道:“不清楚。”

语气中陆无恨也能听出老人对自己的不耐,等了会儿不见下文,陆无恨只好接着问:“那在哪?”

老人刚要张嘴,不料陆无恨接着道:“我这人不记路,要不劳烦您领个路?”

老人终于抬头看向眼前这个不过及冠的青年人,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半晌,道:“你不像是个傻子,给我个理由。”

陆无恨微笑,把筷子往面里一插,目视老人道:“赵子年没有落在您手里而是去了什么‘后街’,显然后街有您都难以解决的棘手麻烦,晚辈我自知不如前辈,所以斗胆劳烦您,实盼望前辈能助我一臂——至于理由在下也确实有一个。”

“铁箭也欠我债,倘日后相见,陆无恨愿做螳螂。”

老人冷笑道:“当我听不出来你小子拐着弯骂我是老雀。”

陆无恨咧嘴嘿嘿笑道:“岂敢。”

吴晴川没有再说什么,又开始自顾自地低头吃自己碗里的面。陆无恨便也挑起一挑面用搅了搅,再一筷子塞进嘴里。老人的面前是一碗面,陆无恨的面前也是一碗面,没有了厚厚的雾气,面已有些凉了。

只几口,碗便见了底。

“走,去后街”

吴晴川背起刀弓,大步走出了福顺客栈。

“老先生,您面钱还没付呢。”那酒缸一般的掌柜在身后嚷道。

“记姓陆的账上!”

陆无恨苦笑,只觉得若骂他作老雀还真不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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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头镇除了这条东西向的主路,其余小路很杂,很密,像一根主干上横生枝桠的树杈,小杈上再又生了蛛网。

吴晴川都开始有些佩服自己的记忆力了,各种错综的巷弄,自己不过一来一回便已走的轻车熟路了。

一路上穿街过巷,在陆无恨询问之下他也总算弄明白了昨晚发生的事,在了解了赵子年可能受伤且多半是被什么地头蛇的帮派扣住了后,本想加快点脚步,但奈何带路的吴晴川只是慢慢悠悠,自己略一催促。老人便立刻回道:“再催就自己走”。陆无恨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地跟着。

所行渐偏僻,所见随之亦愈发荒败,不说破箩筐,断扁担之类的废旧物什随处堆放,便是那便溺之物竟也屡见不鲜,满目黄沙灰土覆物,其间不乏新绿,触景便是满目苍黄。

空气的味道是可想而知的差,贫穷和脏乱往往并生,大抵是败于生活的人也早已认了败于生活的命,无能为力,便以冷漠答复冷漠,也算是一种可叹的生活态度。

路遇了几个面黄肌瘦的饿汉正聚成一撮合计着下一顿去谁家蹭饭;在路过一家门前有一大株柳树的人家时,正巧遇到那个多半是个货郎的男人推出板车掩上房门;还遇了几个瘦的跟猴子似的皮包骨头的小孩子正蹲在地上撒尿和泥乐在其中。

陆无恨试图从他们眼中寻得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但很遗憾,除了那几个衣不蔽体的顽童其他人在发现这个青衣男人如炬的目光投向自己时都会在目光接触的一瞬便立刻避开。

敢于正视的人,才敢说,敢想,敢做,敢当。在这一点上,这些大人竟反不如孩童。

在这里,幸有街边树发新绿,荒柳垂绦;幸有街口稚童眼眸泛光,天真未染尘。

陆无恨忽然感慨,可能只要树还能发芽,小童还敢于直视,那么这世上的贫穷,饥馑也还都没那么可怕。

绕过一个堆满小山般劈柴的街角,眼前是一条清冷但勉强能算干净的小街。至于原因第一自然是因为人所罕至,那第二则可能是因为左手边这一排生意惨淡装潢失色的小饭铺。卖吃食的地方不管多不在意但至少表面上的卫生还是会或多或少的下下功夫。所以这条街上的腌臜物也应该会有人不时打扫清理一下。

开门做买卖几乎是天下所有店铺的规矩,陆无恨略略打眼一扫,除了那家老旧木板上红漆三个大字“炸酱面”的小铺里坐了一个独享珍馐的食客,其余店面里便只剩下闲极无聊的掌柜跟他那几张忠实的桌椅板凳相对无言了。

走在陆无恨身边一直没什么话的老人此时指了指右边不远处那与一家米粉店隔街相望,横着辆破板车板车旁还立着两三柄农具的巷口,道:“到了。”

陆无恨点头应了声“嗯”算是答复。几步的距离眨眼便至。

小巷口并不宽差不多一人横卧而已。

此时正有个邋遢的闲汉卧在这,正正好好将路塞得满满当当。

这人衣不蔽体,上身一件褐色破衫子四敞大开,露出搓衣板似的肋骨条,下身一条粗麻灯笼裤,裤脚残破,右脚上蹬着只破草鞋,左脚干脆光溜溜的搁外面透透气,露在外面的塞满污泥的大脚趾还不老实的抓挠着地面。

他左手举起枕在脑后,右手抚摸着自己干瘪柔软的肚皮,那惬意的神情就仿佛他轻抚的是某个小娘的白皙肚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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