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所谓山水有相逢，抬头不见低头见。乱世中有他乡遇故知，盛世里亦有冤家路窄，冥冥之中缘由天定。

秦琼、尉迟恭二次造访李府，都是来提人，却是两般心情。遥想当年领兵打仗，为主公出生入死，何等气壮山河，到头来天下太平了人却也窝囊了，竟要替皇帝老儿办个捉拿窑姐的差事，着实委屈了这一身万人敌的本事。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却不知到头来是一声叹息。

李靖等人一边吃酒一边各诉愁肠，无非借酒消愁愁更愁。酒过三巡，三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话匣子也就敞开了。李靖一面给二人斟酒，一面恭维道：

“不管怎么样，二公是唐王最信任的人，观这满朝文物，还有哪个能与二公一较高下，以后还要仰仗二公抬举小弟啊。”

“哎~哪的话，我等都是粗人，要说上阵杀敌我秦琼当仁不让，只是这治国安邦，运筹帷幄，陛下还得仰仗李兄这样的智囊啊~“秦琼笑着摆摆手。

”对对对，像俺老黑就只懂得打打杀杀，脑瓜子里那就是一团浆糊。反正主公让俺打谁，俺就打谁，俺打不过，还有老秦，老秦不够，再叫上咬金。没别的，就是干！他奶奶的。“尉迟恭一边墩墩墩往嘴里倒酒一边胡侃。

”呵呵，尉迟兄还是这般豪气，皇上让你打谁你就打谁，让你抓谁你就抓谁，恐怕哪天王上要李某的命，尉迟兄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吧。“李靖忽然话锋一转，语带讥讽，旁的人都听得出，只是那尉迟兄多喝了几杯，早就云里雾里飘飘然，没头没脑就回道：

”哎~李兄放心，到时候我老黑一定下手干净，一鞭下去立马打得你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老黑！才喝了几口黄汤就满口胡言，李兄莫怪。陛下重情重义，定不会亏待咱们，再说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真的犯了事，不用麻烦别人，我秦琼自刎谢罪便了。“秦琼一边打圆场，一边大义凛然道。

”哈哈哈哈，好好好。二公真陛下之股肱也。李某禁不住想起当年高祖刘邦攻下秦宫，得了好些美女金银，便要居而占之，将军樊哙与军师张良都谏言反对，若是当日二公在左右，定会斩杀此等逆臣以慰圣心！“

尉迟恭待要搭话，秦琼双眉一横，把杯子往桌上使劲一撂，忍着怒气道：

”李兄休要欺我等粗人，莫不是说我二人助纣为虐？！“

”不敢。陛下若是亲贤臣，远小人，自然心如明镜，若是身边都是些唯命是从的走狗马屁精，只怕早晚近墨者黑。“李靖一副轻描淡写道。

”咯捞子的！李靖你骂谁！“尉迟恭还在琢磨刚才的话，这回儿听得真亮，登时火冒三丈，一掌拍在桌子上瞬间把一桌酒菜崩翻在地，那边秦琼也憋不住了，起身一脚把身下的石凳踢出好几米远。那边李靖也早已离席，神情却泰然自若，依旧侃侃而谈：“说不过便要打，果然霸道，不愧是当世名将！”

“他奶奶的，看我扯烂你的嘴！”尉迟恭跳将起来伸出双臂要擒李靖，忽觉一股寒气彻骨而来，不觉心头一紧，慌忙闪退，守住身形，厉声喝道：

“何人在此？！”

尉迟恭定睛细看，见李靖身后缓缓闪出个人影，又如鬼魅般凭空散去了，正诧异之际，一旁秦琼忽然大叫一声“小心！”紧而亮出双锏挡在尉迟恭身前，登时火花四溅，响起一阵刺耳的嘶声，原来那残影忽至照着尉迟恭面门就是一劈，若是迟上半点尉迟恭的脑袋早已经开了花。

尉迟恭惊出一身冷汗，酒意醒了七分，乃抖擞精神与秦琼向背而守，只听四周风声徐徐，却独独少了适才的生气，鸟雀尽去，虫鸣愕止，一时间杀气四溢。

这头俩人焦头烂额，那边李靖却怡然自乐，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把着酒壶径自斟饮，气得尉迟恭吹胡子瞪眼，就要上前招呼，立马给对手鬼魅般的身形摆了一道，脸颊瞬间印出两道血丝，那边秦琼也不轻松，本自要掩护老黑，不想那残影速度惊人，瞬间绕道自己身后就要刺了个透心凉，亏得秦琼事先预料，将双锏舞得虎虎生风，勉强护住身体，他料想对手身法了得，时难捕捉，只得抵力防守，伺机而动。

秦琼示意二人按兵不动，尉迟恭却没那心性，早就火冒三丈高，撂下秦琼径自开打，使出十二分气力，将一套打王鞭法舞得劲风阵阵，平地卷起无数沙石，顿时风沙肆虐，将周围花草物件尽数吞没，瞬间碾为残渣。一旁秦琼急蹴脱身，而李靖早已被人携出三丈远，对面总算见到对手真身。但见那人一身缟素，手持枯杖，垂头散发，通体泛起阵阵白光，如温暖的晨曦，映得周遭如沐春风，与另一次飞沙走石的尉迟恭竟隔绝出两个世界。此人不是虬髯客还能有谁。

秦琼见那人面熟，想起他是昔日阻挡二人捉拿红拂女的毛头青年，彼时那尉迟恭下手没深没浅，将其挫败重伤。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这厮功力突飞猛进，早已判若两人，秦琼恍然明白此遭稀里糊涂竟赴的是一出鸿门宴。

那边尉迟恭杀红了眼，见着这厮现出身形，张口就骂：“咯捞子的小杂毛，那日爷爷没把你打痛快，今天定要收拾了你这猢狲！”说着舞动钢鞭杀将过去。

虬髯客也不答话，蔑笑一声，轻踏一脚飞身迎战，但见其翩然而起，周身花影攒动，静如天女下凡，那边尉迟恭竟被迷惑，撂下兵器直愣愣走上前去，眼瞅着虬髯客杖锋将至，一旁秦琼大喝一声，奋力抡出一锏，笔直朝着虬髯客打来，那虬髯客不慌不忙凭空变向，以杖相迎，没料想秦琼这一招全力掷出的谭龙出海刚猛异常，竟将虬髯客逼得连退数步，那锏顺时弹回已抽身上前的秦琼手中，又是一招霸道至极的双龙捣海，就要追击回退落地的虬髯客。

虬髯客一边后退，乃晓得适才秦琼并未尽全力，这才亮出真功夫，不由心中亢奋，运动真气定住身形，竟以真气化出另一个身形自体而出，迎上秦琼的招式。

如此精妙绝伦的招式实当世未有，秦琼虽身经百战也从未见识过，不免有些慌神，失了章法，竟被幻影逼得连连后退。说时迟那时快，忽而一阵怒吼响彻天际，就见尉迟恭带着滚滚的黑色斗气冲杀过来，瞬间击溃了幻影。

秦琼回过神，看见尉迟恭如此架势，大惊失色，当下疾喊道：

“都快闪！！”

隋末兵荒马乱，各路诸侯逐鹿宇内，李渊一支虽收编了众多好汉但也不是想当然的顺风顺水，有势如破竹的顺境，也有粮草不济的困境，更有四面楚歌的绝境。

当日李渊父子引先头部队驻扎于某城外一峡谷，本欲趁天劫城，不料遭联合军埋伏，阻断本部队伍，护卫秦琼与尉迟恭戮力死战，眼瞅峡谷外友军冲突不进，身边近卫也死伤殆竭，千钧一发之际，尉迟恭对秦琼说了句“保护好主公”便引声暴喝，顿时真气盈满周身，由白转黑，斗气昂扬，但见其目眶猩红一片，毛发尽张，犹如修罗鬼煞一般，笔直朝着峡谷方向冲杀而去，所到之处脑浆飞溅，血肉模糊，而尉迟恭自身亦伤痕遍布，血流如注，却浑然不觉。

原来此招乃一舍命式，相传当年楚霸王项羽兵困乌江，诀别虞姬，悲恸至极，万念俱灰，乃将甲胄尽去，使出全身气力，湮灭心智，仅凭战意戮力厮杀，竟以一人之力斩杀万人，最终力竭而亡，已然挺戟屹立，殒命半日亦无人敢近身。故此招名唤霸王别姬。

彼时尉迟恭以决绝之意催出此式，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助得孤军与本部汇合，却陷于狂暴，不分敌我，朝着接应的程咬金罗成等人杀去，亏得秦琼携着唐王随后赶到，合诸将之力才将其制服，后因此式凶险至极，便引为尉迟恭禁招，至今未再使出。

秦琼见尉迟恭用出这式霸王别姬，大惊失色，赶紧招呼李靖躲避，那边李靖也惊慌失措，未料想尉迟恭竟不惜用出禁招相抵，一时脑子空白只顾着同秦琼奔逃，而虬髯客初生牛犊，哪晓得此招厉害，见二人如此，年少意气，便也使出绝学相抗。只见其蹒跚而行，挥杖曼舞，一时间满园春色，百鸟来朝，凤蝶飞舞，鸟语花香，下一秒却秋意习习，万籁俱寂，阴风阵阵，满目苍夷。此招正是当日李靖于山谷所见，本无名字，只是李靖见此情此景当下心有所感，喃喃自语道：

“春本无情人多情，花开花落几时休，缘生缘灭何时了，依旧东流水悠悠。”

虬髯客听得便借诗命其为落花无情式。

二人使出浑身解数，就要用各自绝学一较雌雄，这一记之下石破天惊不说，更免不了两败俱伤，秦琼与李靖看在眼里，却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干着急。

生死攸关之际，远处传来一声通报：“唐王驾到！”只见李世民风风火火策马而来，朝这头高喊道：“敬德！快快助手！！！”

原来李靖本欲以此战为虬髯客正名，一者纾其心头之恨，二者博取唐王赏识，便早派人禀报唐王尉迟恭与秦琼醉酒械斗之事，所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李世民紧赶慢赶，正撞见尉迟恭亮出看家本事，却发现对手不是秦琼，想来是李靖的人，恐其有失，赶紧叫住，可那尉迟恭早已陷入狂暴，那还听得进去，一股脑儿冲上去就要做个了断。

李靖见事已至此不免担忧起虬髯客，却见其面不改色，气淡神闲，就要迎上对面杀招。。。

话分两头。

那倭族自力行革新以来日益兴盛，便渐渐飘飘然不把大唐放在眼里，每每纵容军民与海上劫掠唐民，更侵略了不少小岛安营扎寨，令沿海居民苦不堪言，地方官治乱不力，只得求助水兵都统。彼时大唐水兵还初具雏形，船只官兵都缺乏训练，唯有江南的水兵还算精锐，水兵都统也是个好大喜功之人，借着与水师提督的亲系调来了大队精兵，浩浩荡荡出海清洗倭寇。

本来倭王对此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的人就更加猖狂无所顾忌，整日仗着船快水性好打家劫舍，劫掠妇孺，把沿海的老百姓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回总算盼到朝廷发兵救援，是夹道欢迎，箪食壶浆相送，军士在太平年间早被人淡忘，一时受宠若惊，个个摩拳擦掌，气势高昂，势要将海上倭寇连根拔起，杀个干净。

这边是整装待发，戮力死战，那边却得意洋洋，无所忌惮，结果就是倭寇给唐朝的正规军杀的是七零八落，片甲不留，连岛上的倭民老小一到杀了个干净，彼时倭族国师须佐真吾正出海督查，撞见唐军大肆残杀族人，连老人小孩也不放过，当下悲恨交加，丧失心智，被所持魔剑八歧獠迷了心智，杀心大起，竟以一己之力挫败千余唐军，将军士杀光了大半，死伤惨烈，纷纷落荒而逃。然而那魔剑沾了血更加邪气丰盈，将须佐真吾化作杀人狂魔，一路追赶唐军到了岸边，又把沿海的居民屠戮殆尽，杀的是浮尸遍地，滚滚红潮。

本来沿海倭寇作乱并非举足轻重，发展到这般田地，便成了异族侵略作乱的大事，唐王得知此事当天在朝上大发雷霆，一番将士也各个义愤填膺，纷纷表示要领兵荡寇，誓将倭族铲平。

朝野震动不说，民间也群情鼎沸，更有武林义士纷纷摩拳擦掌，响应朝廷参军为民除害，举国上下空前齐心，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民族的凝聚力。

尽管万众一心，可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仅仅是人和自然不够，仓促应战恐怕要像三国时的刘备那般领着百姓四处流窜，唐朝虽国力雄厚，却独独不擅水战，要与以水为乡的倭族对抗免不了吃亏，而且那海上不比内陆，天气鄹变不说，波涛汹涌，凶险莫测，更有许多闻所未闻的海兽侵袭，实在易守难攻，况且那倭族近年来发展迅猛，人丁兴盛，从孩童到老人各个都是弄潮的好手，若是倾巢出动，以现在的水师来看，实在胜算渺茫。

唐王一方面对民心所向喜闻乐见，一方面又为尚无克敌之策而犯难，几次召开作战会议，一群谋士又因为总参谋长李靖未至群龙无首，各自为政，每每讨论到争得面红耳赤，更有魏征这等高高挂起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李世民那个气啊，可又碍着面子不愿去找李靖求和，这样耗了大半月，实在无计可施，秦琼和尉迟恭这两个万年背锅的亲信看不惯唐王给魏征算，便主动请缨去请李靖，却不知魏征暗自早跟李靖串通，就要卖唐王一个面子重修旧好。如此一闹，李世民正好来劝和，皆大欢喜。

却说须佐真吾被魔刀反噬迷了心神，见人就杀，把沿海一带的渔村屠了个干净。后又沿着水道一路流窜，藏匿于深山老林，斩杀了许多毒蛇猛兽，磨牙吮血不说，更形似摩罗，狰狞可怖，越发不可收拾。

很快摩罗现世的传闻就在武林上传开，而且是越传越玄乎，一说妖怪吃人，一说阎王抓鬼，没了边际。魔王残害生灵，武林义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英雄侠士纷纷奔赴此地想要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只是一入这片山林便杳无音信，有去无回，如此前仆后继之下，竟有徒添了不少无辜性命。彼时一代宗师神剑十三于塞北闭关，得知此事，自认责无旁贷，便只身前往挑战魔王。这一战杀的是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二人恶斗了七天七夜，到了第八天神剑十三筋疲力竭，渐渐招架不住，而摩罗却仍攻势如潮，如此你来我往，没多时神剑十三就连吃数招，败下阵来，倒地不起，眼看就要被魔化的须佐真吾追上来击杀，危急之际，忽然远处山顶传来钟声，俄而众僧齐诵佛经，空明入耳。那摩罗竟为所动，站住身体，侧耳倾听起来。原来须佐真吾本就自幼研习佛理，修为颇深，若不是悲愤至极万不会为魔剑八歧獠控制住心神，而此刻其酣战多日，狂性渐衰，听到佛经心智似乎渐渐苏醒。那边神剑十三见其这般，便挣扎着站起来，纵身冲到须佐真吾跟前，顺势双手挥动龙啸宝剑奋力砍向其面门，就要以这舍命式拼死一搏。哪只剑方才落下就被惊觉的摩罗发现，魔剑一抵架住剑招，当即一拳暴击在胸口，神剑十三硬生生挨了这一拳胸中是一阵翻江倒海，登时口吐鲜血，坠回地面，踉踉跄跄稳住身形。他一手抚胸一手以剑撑地还来不及喘息，那边剑锋一致，神剑十三感觉眼前寒光一闪，万念俱灰，随即闭上双眼。

或许是神剑十三命不该绝，那魔剑就要贴上他的脖颈，却停住了，他睁眼一看，只见摩罗挣扎着握着剑，吃力的蹦出几个字：“快杀了我！”原来须佐真吾的意识因着佛法催动，已渐渐恢复，却不及与魔性抗衡，只能勉强控制住一时，他本是修佛慈悲之人，妄造杀孽后悔莫及，便想牺牲性命，以死谢罪。神剑十三见其眼神决绝不似诓骗，方才明白对方实为走火入魔，并非恶人，又感其大义凌然，不免心中慨然，一股钦佩油然而生。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神剑十三笃定须佐真吾是好人，便也豁出性命去催动所剩真气，使出龙啸十三式中的禁招。此招并不在十三式之列，传说神龙将死之时便会一飞冲天，直到生命燃烧殆尽，此之谓亢龙无悔。神剑十三以这一式带上须佐真吾一同飞向高空，穿越云层，而气温鄹降，瞬间将二人裹上一层冰霜，行至高处，两人都进入涅盘冥想之境，纷纷失去知觉，自由落体。

凌霄之上，别说是一等一的剑客，就是飞鸟大鹏，恐怕也无力俯冲如此大的加速度，这二人武功自是当世罕有，可如今祸福吉凶，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落日长虹，层林尽染，晚霞弥散，倦鸟归还。

人生在世，不过弹指一挥间，一如春秋大梦一场，韶华白首，白驹过隙，似镜花水月，是故生亦何安，死亦何苦。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说的是人生百年，谁都逃不过生老病死；而冥冥之中又皆有变数，说的是事在人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那须佐真吾与神剑十三皆为当时绝顶高手，如今身陷绝境，看似大罗神仙也救不来，唯有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