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生来悲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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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你。如果你要是能够像这个裴少卿一样镇定自若的话吗,我们是绝不会怀疑你的。”

“我倒想知道我是哪个细微的表情被你们捕捉到的。”

魉道:“可能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你的神情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我们感觉,你的气场变了。从前有个人捡了只鸽子,养了足有半年之久,有一天那个人想要杀了这只鸽子,可是这只鸽子却飞在空中,怎么也不下来。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没想到你说变就变?你杀了我们龙党就能容得下你?”

魑道:“没有龙党我也会杀了你们!”他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许多,似有很多的委屈与痛苦,一下要爆发出来似的,但他又紧紧咬住嘴唇,一缕鲜血从他的唇上流出,他忽然又高声大笑起来,摇了摇脖子道:“你们这些鬼,我早就受够你们了,我宁愿去做一个真正的鬼,也不愿与你们在一起!”

魍冷笑道:“为什么?”

“因为我受够了你们对我指手画脚,受够了你们鄙视我的目光,受够了你们对我尊严的践踏!”

总做或总被当做最弱的人,他会疯的。

魍沉沉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个不善言辞的人,早就有想法了吧,却不说出,不说出我们怎会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没有我们,你早就死掉了!”

“为了活命,我就该忍受不公?”

魉道:“在所有群体动物中,总有最弱的,最弱的就应该卑贱与服从!”

“所以我宁愿死,宁愿毁灭我自己,宁愿让你们的刀插进我的心里,也不愿让我的灵魂对你们卑躬屈膝!”

魅一只手捋着自己垂下的头发,一边笑着道:“哎,你不说,我们都还不觉得了。原来我们犯了那么多的错,你让我们很汗颜,你这个王八蛋,蠢货,现在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有罪过似的,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你知道吗?你知道当你自己觉得自己是个混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你这个可恶的累赘,今天就让你死得毫无尊严,你知道哪种死法是最没有尊严的吗?”

魑道:“当然知道。”

魑魅魍魉杀人无数,临死之人的丑态百出,最让魑最不屑的是跪地求饶,最后也难逃一死。魅当然也知道魑最看不起这种人,这种求生的方式。既然魑不会跪地求饶,那他就得想个法子让他求饶,只有痛苦,难以承受痛苦的极限,才能让人的精神崩塌!魅已经想到了一种法子,魑当然知道他的法子。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得手!可是,他自己无论如何都对付不了他们三个人,他转过头看了看裴少卿,裴少卿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你若连他们三个都无法对付,那你还没有资格进入龙党!”

魑苦笑道:“你分明是让我去死,龙党,龙党。”党字刚落,他的心脏已经被刺入了一刀,他自己的刀,他痛苦地倒了下去,他选择自我了断!很明智的选择,他的口里、鼻子里的鲜血已经翻涌了出来,他想要说话,血已经将他的嘴堵了个结实,他想要呼吸却也不能够,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在快速的萎缩,身体越来越无力,越来越轻……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魅的表情很悲伤,从鼻孔中深深地呼出长气来,像是失去了挚友亲朋般难过。

“你刚刚闭着眼睛在想什么?”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一句。

“我在想我不能杀人,绝不能杀人!”

魉笑着道:“真是奇怪,奇怪,你面对着要杀你的人,你说你不能杀人,这无疑给了我们许多的信心!杀你的信心!”他不自觉的上前几步,他的信心确实增加了几倍,似乎是只能他们杀他,他却不能还手一样。

魅的声音仍是柔声细语,此时更娇气道:“你可真是个有趣的人,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不能杀人。”

“因为我没有权利剥夺你们生命的资格。”

他们听到一齐笑了起来,他们很久没有一齐笑了,笑得很是肆无忌惮。裴少卿忽又补充道:“但是我可以伤害你们,剥夺你们作为人的资格。”他们一齐将他慢慢的围在了中间。但他们很显然都嗅到了空气中特别的气场,空气中让人不安的因素,他们从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氛围,绝不是杀气!裴少卿已经皱眉。他们知道此时再不出手,便会很被动,一把巨大的鬼头刀已经疾斩到了裴少卿的面前,刀挟裹着的风将裴少卿散着的头发卷起,魅魉还未来得及出手,裴少卿已经到了魍的身后,魍还没有转身,背后就感觉到了剧痛,裴少卿道:“从你的兵器来看,你该是个多么残忍的人,我要让你失去双目,让你再也看不到你刀前的人!”裴少卿的手指拂过他的后脑,魍的身体仿佛坠入了冰窟之中,眼睛是身体中最不惧寒冷的器官,此时他的双眼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他的眼中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裴少卿和他相向而立,魍痛苦的喘息道:“伽罗佛指!是伽罗佛指啊!迦椤佛手中的一招,传说中没有痛苦的佛指!却让我寒冷至极!”

“其实那是你内心的恐惧。”

魅魉不敢在动,他们也没必要在动,因为在他们看来,裴少卿的武功让他们感到恐怖,在魍出手的瞬间,他们看到裴少卿似乎闲庭信步般的便走到了他的身后,像真正的鬼神!

“你的视觉已经被剥夺了,这是对你的惩罚,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杀戮了。”魍叫道:“说,要什么条件,可以让我恢复视力!说!我请你告诉我!”裴少卿道:“你知道痛苦了吗,被你杀了的人,他们的痛苦不知比你有多苦。你赎罪吧!”

魉道:“裴少卿不愧是裴少卿,当今天下三杰,非你莫属,没想到你习得了佛家的绝学。”

“你错了,佛家的绝学太多了,我的指法虽是佛家,我的身形,我的心却是道家的。”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他的胸口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他知道,只需一小会,他就会疼到蜷缩在地上,仍会像条中了毒的狗!疼痛感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平等的。任何人都得忍受痛苦,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痛苦的侵袭,最痛的时候,他想要了结自己的命。

魅欣喜道:“快看,他好像中了毒一般。”

魉快速上前道:“不错,不错!这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时候!”

“不行!你们绝不能现在杀了他!他死了,能够让我复明的人就没有了。”魍张开双臂极力阻止道,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双臂方向是对着裴少卿还是对着他们。

魅道:“大哥、你别这样啊,要不是你出手,他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样子,现在他估计动也动不了,正是为你报仇的好时机。”

魍道:“去你的,杀了他,我的双眼就永远废了!”

魅道:“哎,即使他不死,他也不会帮你的,是不是?”魅满怀期待地看着裴少卿,他多么希望要他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裴少卿说话的气力已经没有几分,他连呼吸都已很困难,他想要坐下,至少让自己休息会,但他一坐下,必会永远都不会站起,但他咬紧牙关,调整了呼吸,说道:“是!”说完汗珠已经顺着脸颊成线掉了下来。

魅仰头哈哈大笑,声音阴柔而奸猾。他笑着道:“这个家伙绝对是龙党里最没用的家伙,被龙党赶出来的狗,奄奄一息的狗。”

魉对着魍道:“你若不想死,就闪到一边去。”他的声音虽不大,但魍知道他,魉的生性,他的一句话便是最后一句,他不会再重复,魍知道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魍和魑不同,魑是背叛,是敌人。魍是舍生忘死,虽是废人,但对废人总不能太决绝,但如果魍执迷不悟,那他的下场或许会比魑更惨!

魍点了点头,很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魉对魅使了个眼色,魅心领神会,他邪笑着将锁链拿在手中,一步一步向裴少卿走来,胜券已在握!杀他比杀一个废人还要简单,此时的裴少卿,确实如同一个废人,裴少卿在想如何对付他,可是他的身体已不听他的使唤,他如果死在这,也是理想之地,湖水清清,皑皑白云,不是什么人都能死在一个好地方的,他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泥土,感到很满意。他索性一下坐了下去,魅笑着道:“果然已经在等死了吗?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有幸能够杀掉龙党的人,放心好了,我是不会给你留个全尸的!”

只见锁镰嗖的一声,直冲裴少卿而来,锁镰映在裴少卿的瞳孔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他索性闭上了眼睛,他刚闭上了眼睛,只听铛的一声,裴少卿一看,锁镰的飞锁已经被一个飞石打落在地,魅用力一收,锁已又到了他的手中。

一个神采奕奕、精力充沛、劲装束服的人出现在裴少卿的身后,裴少卿转过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夏步臣!

夏步臣的刀已出鞘,刀被阳光照得光亮而又夺目,耀眼而有色彩。

魅皱紧双眉,斜视道:“你想做什么?”

夏步臣看了看地上的裴少卿笑道:“你们找错人了,你们看他的样子,像是龙党的人吗?”

魉指着魍道:“他绝对是,至今还没有人能够瞬间让他致盲,能够让他瞬间致盲就可以瞬间干掉他!你如果想来抢裴少卿的人头,不好意思,你来迟一步了。”

夏步臣道:“哦,来迟一步,我看不见得,他若死了,我是迟了,但他还没有死。”

魅道:“你想怎样?”

夏步臣道:“他是我的,我要带他走!”

魉道:“笑话,你只是杜刺史的一条狗,想带他走,你先保住自己的命吧!”话音刚落,夏步臣已经一步挡到了裴少卿的前面,因为魉已出手,魑魅魍魉中属魉的武功最为辛毒霸道!

拐刀交织碰撞,没出七个回合,夏步臣暗自道,不好,他从未遇过如此刁钻快狠的拐,还是阴阳拐,专要废人双臂的拐!夏步臣的刀像是被按在水中的鸭子,虽不会被立刻淹死,但他要想反制,却是很困难的事!

裴少卿也看穿了,魉走的是影子鬼步,这种步伐双脚切换快速,滑行,踢腿,踩踏,转身都让人难以捉摸。

裴少卿用力地喊道:“快…停手吧,你不…必为了…我,搭上自己的…性命,毁了自…己的前途。”他紧紧捂住胸口,想要站起就已不能够。

夏步臣道:“你以为我是要来救你的吗?其实我是要来杀你的!别自作多情了,我是希望你死在我的手里!我还指望用你换十万两银子了,十万两!”

魅道:“这年头,人为了钱,命都不要了。”他已瞄准了裴少卿,确实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如果他出手,裴少卿必死!魅一鼓作气刚要出手,只感到他的后腰剧痛无比,他一看,原来是魍的鬼头刀已经精准无误的插进了他的身体,没有人注意到如空气的他,魅用尽全力,挥手一掌将他击了出去,可是此时,无论是谁,受如此重的伤,也不会打出致命的掌法,或许有人会,但绝不是他。

魅睁大双眼,后退了几步,单手护住腰部,痛苦惊恐的说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他痛得眼泪似乎要流出来。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倒是要非常清楚地告诉你!我虽瞎了,却还能够杀你!”

“我是想要知道你瞎了,为什么还能如此快速准确的杀我!”

“我还有耳朵,有时我就喜欢闭上眼睛用耳朵去杀人,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无论是谁看不起我,我都要他付出代价!就像魑说的那样,我决不允许让自己成为魑!”

魅血流如注,鲜红的血已透过双手滴在了地上。

他用锁镰努力撑住自己的身体,忽然他猛的一甩手!镰、锁已同时祭了出去,魍早已料到,在他出手时,自己猛地一个飞鱼跃,人刀俱已飞了出去!魅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刀捅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魅已被击倒在地,他颤抖道:“好…好…好快的速度,好反复…的人!”说完便断了气。

魉见状,便决定使出杀招,忽然他双手一合,双拐也一起合了起来。魉忽然虚晃两招,卖了个破绽,夏步臣的刀顺着破绽便攻了上去,魉一个回身,一个拳头顺着夏步臣的空隙直打过去,冲他的右肩而去,夏步臣一看坏了,他要是躲开这一拳,对方的阴阳拐已经横在他的左首处,夏步臣一咬牙,也不必躲,直接硬接他的一拳,拳未至,夏步臣又想,糟糕!他不应该接他的这一拳,因为拳头没有打到他到的身上,拳风已经将他的衣服撕开了口子,这一拳下去,夏步臣已经被打飞出去七八丈远,只觉得右肩痛的麻掉,没有一点力气,他一碰,便知骨头尽碎。

夏步臣站起身来,摇了摇头,直视对手,不在乎地道:“哼,你的拳头还是欠火候。”说完他左手在右肩膀上做掸了掸灰尘的动作,一副轻松的样子道:“再来!”

魉知道,这一拳他已使出了九成内力,一般的高手是绝不会没有大碍的。他的拳可是地煞拳,练成此拳非十年以上不可!

“你真的没事?”

“我当然没事,区区一拳而已,怎么伤得了我。”

“那你肯再接我一拳?”

“如果我接你这一拳,怎样?”

“那我便接你一刀,你这一刀怎么砍砍哪里我都不会还手!”夏步臣上前一步道:“好!”

裴少卿想要说话,话已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泪痕从眼角处坠落,他知道夏步臣的武功并非横练霸道功夫,只恐要命丧当场。

只见夏步臣气沉丹田,双花聚顶!将所有内力运转到左肩处。

魉冷笑一声,双脚蹬地,猛地跑了起来,快到夏步臣时,将力集在右拳,拳已冲出!夏步臣的左肩似被撕碎一般,人也弹滚出去好远。

魉仰天哈哈大笑。

魍也哈哈大笑起来道:“我都不敢接你的拳,何况是他。真是不自量力!”

魉道:“看样子你已经不恨我了?”

魍:“皆为同根,不曾有恨。”

两人再次仰天哈哈大笑。他们都知道,只有彼此在一起,面对敌人,才更有胜算。

忽然,他们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夏步臣,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耷拉在那,颤巍巍的晃动,但右手却拖着刀,一步、一步的向魉走来,嘴里狠狠道:“混账,还没完了,你以为…你已经赢…了么?我的一刀…还没有…出。”他狠狠地盯着魉,慢慢的笑着。

魉心中一凉,不禁害怕起来,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没有死,还能够站起,他盯着他的脚步,每走一步,都让他紧张,害怕,他咽了咽干燥的喉咙。

魍偏过头去,听他的位置,计算着他的距离。

魉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慌道:“不。”他的声音不大。

“为什么?”魍不解地问。

“余音尚且绕耳,不敢食言。”

“他会砍下你的头!”

“砍下……”他忽然害怕了,没有人想被砍头,不怕被砍的都是些不得不被砍的。他的额头微微出汗,他可是鬼,十恶不赦的鬼,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自己的话要负责,他不想,刀已经在靠近他,他完全可以反悔,对,我要反悔!我要…反悔…我要……

刀已经举起,魉的口中已经在快速的喃喃道,我要…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魉闭上眼睛恐惧地大声吼着,啊——他的身体并没有动。魉睁开眼,后背已经湿了,他看着地上的刀与一动不动的夏步臣。

夏步臣凭借自己的毅力走到了他的面前,然而那把刀,那把不属于他的刀,却比千斤还要重,他举起却已经用了他全部的力量,想要砍下,却已是不能够了。

夏步臣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裴少卿忍着剧痛爬到了夏步臣前,用双手将他的头托起,夏步臣微微的抬起眼睛,微微道:“你知道我吗?我是来杀你的,你想知道为什么吧,因为我恨你,你很想知道为什么吧,他自语道,我这前半生拼命想要追求的东西,得到的东西,凭什么为什么你出生时就有?我拼命追求的东西在你看来都不值一提,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那么的偏袒你,我们都是人、都是人啊。”他说完忍不住苦笑起来,眼中的泪也流了出来,继续缓缓道:“为了得到你出生时就有的,你知道我做了多少违背我自己内心的事,杀了多少人?有过多少罪恶?我一生都在追逐名利,可是死的时候身上一文钱都没有。”

裴少卿也倒了下去,他已没有支撑起自己身体的力量,他道:“这罪恶的根源,不过是内心的魔鬼和灵魂的虚弱,不要强行违逆自己的内心,跟着内心走,是不会走错的,这才是正道啊。”

夏步臣躺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正道意味着失去,不断地失去,失去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最爱的人,没有这些东西,即使活着,又有什么乐趣?我的一生充满了悲苦,一生悲苦……”说完他们都闭上了双眼。

魉心有余悸,放松了身体道:“真是危险的很,差点我们都把命丢了。”

魍道:“魑魅魍魉,从今以后也不存在了。”

魉道:“魑魅魍魉只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换个称呼,能让我们更好地活下去!现在用你的鬼头刀,砍下他们的头。”

“你是在试探我?如果我不能一刀将他们两个人的头剁了,恐怕我就要……”

“砍下一个就够了吧,那个夏步臣的头,分文不值,我们杀他,亏了。”他长叹一口气,毕竟被不要命的夏步臣吓到了。

“好!”魍走上前刚要举起刀,便扑通的一声倒了下去,他想要回头,才知道自己已经瞎了,倒地时痛苦地叫道:“是谁??”

魉这才看到魍的后面站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无声戟客——钟无欢!钟无欢素衣箭袖脚着白鹿皮靴,手中的九天飞龙戟霸气腾腾!“杀人时无声无息的钟无欢,也对这颗死人头感兴趣?” “他还没有死!”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不想让他死的人。”

魉看了看已经没有呼吸的魍,口中道:“好,好,传说中不听不言不闻不动不视的钟无欢果然厉害!”他连着后退了几步,快速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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