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野望漫山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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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小姑娘看向自己手掌时,毛毛虫已经被她不小心握扁了,那掌心中的惊悚场面被她看的真真切切,两人滚下山坡后,小姑娘爬起来第一反应是叶千林,叶千林本来就腿脚不便,这么高滚下来实在是太危险了,她看见叶千林立马问他有没有事,想不到小男孩只是笑着说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还问她有没有事,她这才想起手上捏爆的毛毛虫,叶千林看见小姑娘在那边带着哭腔疯狂地甩着手,恨不得那只手不是自己的,把叶千林吓了一跳,叶千林连忙爬过去才知道小姑娘刚刚抓到了毛毛虫,他好不容易抓住被小姑娘嫌弃的手,用草叶子把手里的绿色汁液抹干净,小姑娘捂着眼睛把头远远地偏在另一边,一直在问他好了没有好了没有,随后两人来到溪边,小姑娘把手放进流淌的溪水里,不知道冲刷了多久才“接纳”了自己的手。

然后各自用溪水拍打着衣服上的土和草。

忙活了一阵后开始清理头上的草屑,小姑娘头上粘着几颗刺果,和头发缠在一起,扯了好几下也没弄下来,叶千林见疼的小姑娘龇牙咧嘴,就说:

“要不……我来帮你吧?”

“好……”

小姑娘顶着蓬乱的头发无奈回答道,顺手把已经松动的发带解了下来,一头长发散开,叶千林小心翼翼地帮她清理着那些刺果,脸上微红。

“你知道狒狒抓虱子吗?”

小姑娘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好像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着问道。

“不知道。”

叶千林摇了摇头。

“那猴子你总知道吧?”

“嗯……”

“狒狒呢,就是和猴子差不多的动物,他们经常坐在一起互相给对方抓头上的虱子,抓到之后还把虱子吃掉……哈哈,你看咱俩现在是不是很像?”

“呃……”

叶千林想了想那个画面,皱了皱眉头,过了半晌才一脸认真说道:

“这个刺果不能吃的。”

言语真诚恳切,似乎真的有思考过把从小姑娘头上摘下来的东西吃掉的可能性,小姑娘翻了个白眼。

“知道了……快弄完了没有?”

“没有,还有好几个呢……这个缠的比较深,都到头发里面去了,你忍着点。”

“哦……啊!”

两个孩子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在溪边响起,山林茂密,淙淙的溪流声中隐隐约约都能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叶千林清理完了小姑娘头上的刺果,小姑娘也在叶千林头上捻下几根草茎,感叹了一声“原来狒狒是这种感觉”,随后小姑娘又重新扎好高高的马尾辫,两人在溪边把背包里熟了的、没熟的桃子都倒出来洗了洗,又回到了那块平地。

这里的位置已经很高了,能够俯瞰大部分的风景,有风吹过,沿着山势而下,绿色如汹涌的波涛在脚下激荡,太阳在面前的天空上照耀下来,一片绿色中反射着鱼鳞般的白光,远处,山地、丘陵、农田、人家安静地躺着广袤的大地之上,清清朗朗的看得十分清楚,再远处,几片悠闲的白云嵌在天地相接的地方,像是茫茫大海上在视野尽头飘过的几帆白舟。

绿河反射着太阳光,像一条镶满了耀眼钻石的项链摆放在大地之上,由远及近都是流动着的金光闪闪。

“哇!真的好漂亮啊!”

小姑娘坐在那里,伸长了手臂感叹道,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乡村景色,城市的钢铁森林中,在阳光下闪耀的或许仅仅是现代冷峻而严肃的光辉。

“是呀……”

叶千林喃喃说了一句,他无数次沿着绿河走过,从未见过它金光闪闪的样子,绿河两岸较高,河面也不宽,像是深深嵌在地面之下,若不是在这样的高度往下望,叶千林绝对想不到那条熟悉的绿河其实也藏着天上的太阳。

“你看你看!他们在那里!”

小姑娘突然抓着叶千林手臂远远地指着绿河,原来在绿河某一段水浅的河滩,长阳小学和绿河村小学的孩子们正在那里,人影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河滩上,还有一些大胆的孩子赤着脚在河中间,想来是在捉鱼捉虾,远远地也看不太清楚,倒是能感觉到欢快的气氛。

“幸好没有跟着去,一大群人有什么好玩的。”

小姑娘咬了一口手里的桃子,立刻皱起了小脸,叶千林从怀里递了一个过去。

“吃这个,这个熟了。”

小姑娘接了过去,却只是拿在手里,继续吃着手里那个咬了一口的酸涩桃子。

“叶千林。”

“嗯?”

“你为什么叫叶千林啊?”

“啊?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吧,我爷爷就给我起名叶千林啊,那你,你为什么叫……叫什么月,呵呵……”

叶千林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姑娘白了他一眼,从背包里把之前的本子拿了出来,叶千林看见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画,有些还能看出来画的是什么,有些则黑漆漆的一团不明所以,她翻到写了叶千林名字的那一页,在旁边写下自己的名字。

“荆……楚……月”

“呐,这就是我的名字,你记住了。”

说着又在旁边写了个“楚荆月”,转头问叶千林:

“荆楚月,楚荆月,你觉得哪个好听?”

叶千林正认真看着那两个他不认识的字,说道:

“其实……差不多吧。”

名叫荆楚月的小姑娘又白了他一眼。

“明明就是楚荆月比较好听嘛!我和我爸说要不我叫楚荆月好了,我爸说你姓荆又不是姓楚,怎么能叫楚荆月呢,最多改成荆月楚,夜静月初上,江空天更低。飘飘信流去,误过子猷溪。这名字也不错……”

“呵呵呵……”

叶千林听不大懂,只是在旁边傻傻地笑,还得笨拙地接上话头。

“那然后呢?”

“哪有然后,你说楚月好听还是月楚好听?”

“应该是楚月好听。”

叶千林这回倒是学乖了,没有给一个两可之间的答案,小姑娘终于把那颗没熟的桃子啃了个大概才扔掉,拿起手里那颗熟了的咬了一口,叹了口气:

“哎,姓什么哪有那么重要。”

“应该挺重要的吧……绿河村的人大多数都姓叶,我家那一片都是姓叶的,要是谁家孩子突然换了别的姓……没有可能连姓都换了的。”

叶千林想了想后轻轻摇了摇头,小姑娘问道:

“我有一个问题,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什么问题啊?”

“那个……”

小姑娘尽量用委婉的语气问道:

“你有想过去找你的父母吗?”

先前在学校外的土坡上,叶千林有说过他是爷爷捡来的,这样的话题他当时说得坦然并不避讳,或许是因为爷爷对他也同样的坦然不避讳,小姑娘也就问了出来。

“有过的。”

叶千林只是顿了一顿就回答出来了,他看着远方,嘴里说道:

“我想过他们有一天一下子就出现了,带着很多钱,其实没有钱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帮爷爷去收破烂,或者他们出去打工挣钱回来,爷爷每天守在家里的小书铺就好了,我每天上学,好好学习,到了以后……”

孩子想了很久,终究是没有想好以后会如何,或许是太过遥远,又或许是无法改变。

“爷爷每天去收破烂,够你们生活吗?”

小姑娘声音细若蚊蝇。

“够的,到了周末我也会和爷爷去收破烂,坐着三轮车在几个村子里跑,那边那条路,我们经常从那里去隔壁临孟村……”

说到和爷爷一起,孩子的语调不自觉高了起来,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开心,他指着远处盘延过山丘的一条马路,小姑娘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边,马路看不见的地方,叫做孟公坳,过了那里就是临孟村了,听说以前有个叫孟公的人,死了就埋在那里……还有那里,有几块田的那个坡,叫做学堂坡,以前爷爷上学的时候就是在那里,不过后来学堂拆了,绿河村小学就是在那之后来这边建的,爷爷以前还在学校里当过老师哦……还有那边,就是他们现在在玩的绿河那上面,那里叫做李家坡,不过爷爷说绿河村没有姓李的,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可能有几家姓李的住在那里,呵呵,在这里看我都有点不认识那里了,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叶千林指着他认识的一处处地方给小姑娘介绍,有些滔滔不绝的意思,小姑娘只是远远望去,其实不太能分清楚哪里是哪里,但是她依然拿着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记录着眼前的景象,叶千林偏过头靠近一些,笑着说道:

“你画的真好看!”

小姑娘瞬间满头黑线,虽然喜欢写写画画,但是到底对自己的写字画画水平有清楚的认识,自己能看懂就不错了,别人是决计看不懂的,父亲甚至经常调侃,我女儿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从画里已经能看出印象派大师的神韵了。

叶千林看着小姑娘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不过他是真的佩服小姑娘,见到什么都能记录下来,也不知道那本厚厚的笔记本记了多少东西,小姑娘写画了一阵,才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合上了本子。

“真是不虚此行啊!”

小姑娘说道,叶千林虽然听不太懂,但是大概知道小姑娘是开心的,他也突然觉得开心起来。两人又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天,小姑娘挠了挠脖子,接着又挠了挠脖子,叶千林下意识偏过头看了看。

“你的脖子……”

“嗯,我的脖子怎么啦?”

小姑娘又挠了挠,

“有点痒痒的。”

叶千林看见小姑娘那细腻洁白的脖子上已经布满一片一片红红的小肿块,连忙抓住了她挠着脖子的手。

“别抓了,那个毛虫的刺有毒!你的脖子现在红起来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想起了死在手掌心的毛毛虫,害怕地紧闭着眼睛僵硬地向后直着脖子。

“啊?那那那怎么办啊?”

“去溪边用水洗洗吧。”

“哦。”

小姑娘把那只抓过毛毛虫的手直挺挺地放在身后,被叶千林拉着又回到了山溪边,蹲在溪边一手舀着水往脖子上敷,另一只手又放进了溪水里,仍流淌的溪水冲刷……

叶千林怕她直接栽进水里,在后面轻轻扶着她的肩膀,不知道过了多久,红肿才消退下去,两人折腾了这么久,时间也慢慢过去了,再到两人从溪边出来时,太阳已经往西边走了一大截,终究是要在其他同学回到学校之前回校了,两人也就顺着原路往回走。

路上小姑娘脖子的红肿已经消退了,只有微微的红印子,又忘记了毛毛虫带来的恐惧,在前面蹦蹦跳跳地感叹: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荆楚月啊荆楚月,要想吃桃,你就得有这么一遭啊!摇头晃脑的样子像是个参透人生至理的哲学家,叶千林抬起头,看见那束高高的马尾辫左右摆动着,可爱极了。

“叶千林,如果你成绩很好的话,以后你会来清江读书吧?”

小姑娘回过头来突然问道。

“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玩你没玩过的好玩意儿,去吃你没吃过的好东西,就像你今天带我玩一样!”

明明是你带着我玩。

叶千林在心里说道,他也思考着小姑娘说的话,他也并不是没有听说过哪个村子的谁谁谁学习好,能去清江上学,以后可不得了,是有大出息的,怕是要当官呢!不过他也就是听个故事,决计不会往自己身上想,他在后面走着,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迟疑道:

“以后……”

“对呀,清江也有很多好玩的哦!游乐场啊、博物馆啊、公园啊,多得不得了啦,每天公园里都有一大帮老爷爷喝茶、下棋,到时候你要是有出息了,你爷爷也就不用那么累了,也可以每天都这么悠闲了,我爸说他老了以后就想要过这样的生活……嘿嘿,不过我老是爱闯祸,估计他很难这么清闲。”

小姑娘兴致昂扬,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山雀,两人一直走到临近校门口,她才停下来,万幸并不是下课时间,操场上还是空无一人,两人又偷偷溜进了校门,叶千林还是回到了教室,小姑娘则是去了学校为他们腾出来的图书室,临别前小姑娘煞有介事地拍着叶千林的肩膀。

“千林同学!要好好努力啊!”

语重心长的样子颇像一位对后辈寄予厚望的慈祥长辈,叶千林心情复杂,只得配合着她乖乖点头。

他们回来得及时,过得不久,学生老师们也从绿河回来了,闹闹哄哄地走进校门,随后又闹闹哄哄地在操场集队,开始所谓的送别仪式,叶千林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走到走廊上偷偷往下面望。

下面正上演着依依惜别的戏码,向校长和长阳小学的老师分别讲了话,然后开始送长阳的学生们上车,叶千林看见背着硕大背包的荆楚月也在人群中,一位女老师似乎正查看着她脸上被杂草划到的细细血痕,小姑娘满不在乎地推开她的手,又拍了拍身后的大背包,示意今天收获满满,女老师抬起手作势要敲她板栗,小姑娘这才抱住了老师的手,用力地摇了几下,女老师无奈地点了点她的脑袋,两人笑了起来,态度亲昵十分,随后小姑娘被女老师推上了大巴车,上大巴车前小姑娘朝着四楼望了一眼,看见叶千林趴在栏杆上往下望,立刻笑着偷偷地挥了挥手才走上车。

叶千林也笑了笑,心想她和老师关系真好,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随便乱跑吧,但是又想了想不太可能,或许那个女老师是某个疼她的亲人长辈,才能让她那么放肆,一时间有些说不上是羡慕或是别的情绪了。

车子开动了,操场上的同学老师都热情地挥手告别,叶千林看见大巴车驶出校门口的林间大道,驶上绿河边上的水泥马路,在夕阳中一路远去,突然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涌上心头,今天或许称得上是奇幻的一天,他知道,今天会很快过去,就像过往的无数天一样,而未来的无数天也会很快过去,就像今天一样。

第一次在快要放学的时间里,他没有快要回家的开心,而是内心中难以抑制的焦躁。

远去的大巴车里,荆楚月打开了大背包清点起今天的收获来,背包里有一半是那些半熟的桃子,那本厚厚的笔记本里,夹了好几张大大的树叶和不知名的漂亮野花,背包的底部,是几块从山溪里捡来的好看的石子,还有几根五颜六色的不知道什么鸟的羽毛,叶千林说大概是有村民在树上拉了网补鸟,落网的鸟因为挣扎掉了羽毛或是村民取鸟的时候不小心扯下来的羽毛,还劝她不要捡,他们这的人都觉得死鸟的羽毛不吉利,小姑娘觉得太漂亮了,终究还是装进了包里。

背包里原本那些棒棒糖在临别时都送给了叶千林,毕竟是说好的导游费,小男孩刚开始还拒绝,荆楚月说背包太重了背不动,其他东西都是新奇的她不舍得扔,只有棒棒糖她家里还有很多,他不要的话那就只有扔了,傻乎乎的小男孩才接过去,当然要说收获,荆楚月打开了另一个漂亮的书包,从里面拿出来一支摔坏了的钢笔——这个也算吧。

书包的一侧,一个呆萌的布娃娃挂在半空中,孤零零地晃来晃去。

夕阳西下,夜归的人都在路上,叶千林像往常一样一人一杖走过回家的路。

夜幕降临,爷爷也回到了家,走上二楼时,叶千林正在窗前的桌子上写作业,桌子前方摆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布偶,老人笑着说了一句:

“呵,这布娃娃真好看。”

孩子回过头来,没有说话只是笑,样子憨态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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