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天命(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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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晴天霹雳当头砸下,陈意雯怫然变色,不断来回踱步,愧疚道:“怎么会这样......都怪我,怪我粗心大意,见那书生犬迹狐踪,想来只是些皮外伤势,没想到......唉!”

张寅不愿见陈公子如此,擦了擦眼泪,强行撑起身来,一手倚树,劝慰道:“公子不必自责,要怪也只能怪那书生实在太过歹毒。”

陈意雯深呼吸了一口气,稍稍平缓下情绪,搀扶起店小二摇摇欲坠的身形,轻声道:“走吧,我带你回沉渝楼,我也该去看看谢叔。”

日照三杆,今日沉渝无沉鱼,只有两名衣着落魄的男子相互搀扶入楼。绵城人不习惯白日烫火锅,再加上双龙摊那一闹吓的鸟兽散尽,楼里自然人丁凋零,新雇上的日作杂役偷得浮生半日闲,孤零零一人坐在板凳上嗑瓜子,瞅见两位乞丐打扮的来客,下意识就想要驱赶,只是再一细看,怎的那人有点眼熟?

反应迟钝的小杂役哎呀一声,飞快小跑上前,帮着陌生公子哥扶稳张寅,震惊道:“张哥,你这...这是咋了?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兴许是太过失措,不小心碰着了伤处,张寅疼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抽出最后一丝气力把他蹬开,笑骂道:“赶紧起一边儿去,你这小顺是想谋害我不成?嘶.....想知道我和谁打架了?说出来你别不信,我这趟出门可出息了,陈公子说了,和我过招的那可是堂堂一品高手!”

名为小顺的杂役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毕竟这位缺门牙张哥忽悠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回还说自己脸上的疤是和陆地神仙打斗留下的勋章呢,这次的一品高手已经足够收敛了。等等,陈公子?小顺偷偷打量了几眼这位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的人物,相貌确是极英俊的,五官立体端正,一双丹凤眼仿佛藏蕴千帆,气态更是不俗,只是....这打扮怎么和乞丐似的?蓬头垢面不说,衣裳上的破洞也太多了点吧?

张寅一瘸一拐的扯过一条木凳缓缓坐下,热情介绍道:“小顺啊,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陈公子,怎么样,是不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没骗你吧?你麻溜的,领陈公子去谢掌柜那儿,我不行了,得坐下歇歇。”

不等小顺点头哈腰,那古怪公子哥摆了摆手,有些意态阑珊,平静道:“不用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自己去就好。”

掀开门帘,拐入昏暗小室,白日里仅存的那点烟火气也散去,剩下一盏忽明忽灭的灯火,一张污浊褶皱的床榻,和一位侧躺在床上的老人。老人其实并不老,不惑之年,本该是容光焕发的年纪,却在一夜之间变得白发苍苍,面色枯槁,仅凭着一口心气吊着活命。

哪怕心里早有准备,陈意雯依旧难以接受,颤巍走到床边蹲下,轻轻握住男人的手,似乎怕吵醒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静静待着,眼中温柔愧疚悲伤愤怒皆有,意味复杂难明。

外面阶梯蹬蹬直响,有位穿着随意的老人闻讯赶来,老人须发稀疏,腰别黄木葫芦,因自幼眼神不好,一路走得磕磕绊绊,锅碗瓢盆碰的叮当响,进门见着此情此景,也是不忍打破宁静,努力睁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摸黑靠近,对床边人唤了一声少主,随后恭敬站立一旁。

陈意雯点头致意,轻声问:“是什么毒?”

这位家喻户晓的绝医郎面露苦涩,一揖到底,惭愧道:“小的不知。粗略判断,此毒取自某种奇异植茎,功效不详,解法不祥,只知中毒者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全身疼痛,如有万蚁钻心,偏偏又不伤及命理根本,当真是狠辣至极。换做旁人受此煎熬,好歹性命无忧,可谢掌柜本就伤势严峻,再这般雪上加霜,恐怕......”

这头戛然而止,那边思绪万千。

陈意雯目光迷茫,想起小时候嫌家中苦闷,时常偷溜来天街玩耍,一待就是一整天,东逛逛西逛逛,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和双龙摊的叔婶们晒着太阳,边磕瓜子边闲聊,小日子惬意无比。大家瞧他模样讨喜,语调可爱,自然不舍得嫌厌,喜欢都来不及,每每见着了,从不吝啬一串串糖葫芦,一碗碗冰梨汤。时间长了,摊贩走卒、街坊邻居们都熟悉了这个穿金戴银的小公子。

这么个明晃晃的钱袋儿,犹如黑夜中的一盏单薄灯火,没有无人觊觎的道理。那年秋意浓沉,萧瑟凉风吹动满地枫叶,也裹来了几个初来乍到的外乡汉子。一路游历至此早就囊中羞涩的他们心生歹意,用几块不值钱的糕点把孤零零的小意雯骗进了巷子,一通粗暴搜刮,扒净了身上所有值钱物件,临了兴许是气不过这小屁孩的哭闹反抗,劫财之外还有人动了手,男孩也是个犟性子,非但没有因为脸孔上的红掌印而打住泪水,甚至哭喊的更加大声,直到引来了一位而立之年的汉子。

说是汉子,倒也不太贴切,他身材极高又极瘦,活脱脱的竹竿,弱不禁风的样子,看起来一拳就能撂倒,更别提他本就是胆小懦弱的性子,从不爱管闲事,不愿也不敢。正是这样一个谢和,破天荒在洒满枫叶的巷弄口驻足了许久许久,一步也没挪动,最后失心疯一般冲了进去,他不敢打人,只好张开双臂,护在男孩身前,一声不吭的挨了整整四十余脚。等到天色将暗,外乡佬们收拾着满囊金玉,心满意足离去,可怜那被扒光了衣服的赤裸男人,夹带着同样一丝不挂的男孩,顾不上淤青伤痛,鬼鬼祟祟的探了半天风,眼看四下无人,逃命般飞奔出了巷子,所幸那会儿风儿势微,没把头上扣出两个眼洞的底-裤吹落,否则哪还有脸做生意。

也正是这天起,沉渝楼掌柜还是那个瑙珠必较的谢掌柜,谢和也仍然是那个贪生怕死的谢和,只是身后多了个跟屁虫,多了声谢叔。

昏暗榻边,陈意雯回过神,攥紧了那只手,语气坚定道:“你就待在这,每日照旧医治,只需尽人事,这天命,我去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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