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吴家庄(2 / 2)

加入书签

男孩六岁许,大头瘦身,瞪着一双黑溜溜眼睛,老气横秋地说:大家评评,只准傻大个儿看不准我灵灵瞧,天下有这理吗?

伊杰指着纸箱上的外文说:识吗,里面藏的啥?

男孩流利地读出外文,然后说:我当啥宝贝?原来是60英寸显示屏的大背投。

有人说:大背投是小影院,上市价五六万,柏司真有钱。刘电视,你落伍了,整天守着那台破彩电,没劲!

刘电视嘿嘿笑:凡物有利就有弊,等离子背投像素不高,逐行扫描不及我家那台彩电;清晰度差,影像模糊,看久了伤眼;时下提倡节约,这玩意儿太费电。要不我早就买了。

伊杰说:酸!没钱就没钱,说死话顶屁用。学吴柏司样,赚昧心钱不就买回来了。

听口气,伊杰对吴拍司甚为不满,似有天大的阶级仇。

一个约八岁的男孩挤进人群,肉头肉脑,血红的下眼皮朝上翻,拍着小手傻乎乎地笑,嘴里发出依依呀呀谁也听不懂的话音,他伸手去摸那大背投,被小男孩拉住:哥,别动,碰坏了咱赔不起。

一少妇模样的女子上前问:灵灵,是谁教你英文的?灵灵仰头回答,我干爸。女子问,你干爸是谁?灵灵说,这你还不懂,巫晓呗。

站在远处观望的钱海指着少妇问岑郁,吴家庄还有伊斯兰女性?岑郁一愣没回答。

钱海说:这么热的天,此女头扎纱巾,长袖长裤,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伊斯兰教认为女人露出皮肤和脸庞会诱惑世间罪恶,所以女人要以头巾、面纱遮面。

岑郁说:此女是吴家庄留守女士黄芪,她丈夫冯伟是我的老同学,眼下在美国留学。头扎纱巾是防沙尘,也算一种装饰,长袖长裤是藏美不露,她是吴家庄本年度评选的性感女郎,另有吴家庄小姐和健美小姐。

雷一鸣问吴家庄也选美?岑郁说全国选美如火如荼,吴家庄青年亦步亦趋,自然不甘落伍。

钱海问:单身汉巫晓怎会有干儿子灵灵?

岑郁说:这事儿得去问吴笑。灵灵是有名的神童,而他哥哥却是个低能儿。想不到吧,一母所生的亲兄弟,竟有天才与白痴之分。

钱海说:此事对遣传学是挑战。近日看到一则信息,一女子生了三胞胎,竟然不是同一个父亲。

这时响起一片喊声:来啦,来啦,吴柏司来啦!

一辆白色小轿车开过来,从车内走出一男一女,男子五官清俊,神色冷峻,身材适中,穿着皮夹克颇显精神。善于观察的钱海发现了他先天不足,有点上眼腰,双腿略罗圈,这是少年时营养不良、缺钙质造成的。他身后的女子窈窕丰满,橙色羊绒衫衬着艳丽的脸蛋,走步姿势颇显模特的风韵。钱海没猜错,岑郁说此女是早期时装模特,全没现时的1.7米以上与国际接轨的模特儿高挑。她叫吴丽,学经济管理,女追男,追了三年才成。吴柏司不是看中她的长相,而是她的经济头脑,他的公司需要这样人才管理。

围观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向吴拍司打招呼向他的女友行注目礼。

吴拍司走到搬运工跟前问为何不御货?搬运工说吴家庄巷子多而深,不知往那儿搬?

吴柏司说,问一下谁是吴大爷不就知道了吗,吴大爷这儿只有一个。

语气相当傲然,分明是冲着围观的人说的,人群中竟响起一片咐和声。伊杰一反常态,呵叱装御工:嘴长着干啥的,活人能被尿憋死。快搬!吴大爷等着看一百多集的电视连续剧呢。

吴柏司从口袋中掏出两包红中华分给两位搬运工,这一动作获得一片叫好,夸他“大气”、“手阔”、“有老板风度”。意外的是,吴柏司瞅一眼伊杰,顺手给他一包,刚才妒火中烧的伊杰居然笑纳了。

目睹此状,钱海说,世态炎凉,人世百态呀。

一位年逾八旬的老者在一年轻女子陪同下出现在巷口,在众人复杂的眼光注视下,吴柏司快步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喊声父亲。老者就是吴大爷吴天啸:身架高大却干瘪得如一棵苍老大树;布满皱纹的额头下是双冷眼向洋的眼睛,整个面相如一尊年代久远饱经风霜的石雕。身边女子用手势向他讲解儿子送给他的礼物。吴天啸专注地听,不时地发出含糊不清的语音,原来是个半哑之人。女子是吴拍司高价聘请的哑语翻译。

两搬运工铆足劲搬运又高又重的大纸箱,没走几步已气喘吁吁,这时有人喊,大力士来啦!

钱海循声望去,一群青年簇拥着一个脸挂微笑的男子朝这边走来,男子约二十六七,身穿蓝色晴纶运动衫,这种物廉价美的运动衫裤自建国以来已流行了几十年而今很少见了。吴柏司说:小勇,听说你武功每日见长,能搬动这大家伙吗?

小勇扭头问身边青年有谁来试试?青年们打量着庞然大物面有怯色无一人上前,一青年说,勇哥,看你的。

小勇弯腰俯身,伸展双臂,抓住纸箱上的绑带还没使劲,一小伙趁机在纸箱上放几块旧砖,以增加重量。小勇轻喝一声“起!”一人高百斤重的纸箱悄然离地贴在他胸前。为试臂力,他上下提升数回。好神力!观者无不喝彩。吴丽像唱歌似的发出“哎唷咴”赞叹。刘电视对伊杰说:你枉有一付好身架,十个你捆起来也抵不上一个小勇。

伊杰分辨: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没小勇神勇,可我的烹调手艺没人能比,嘿嘿,方圆百十里找也不出第二个伊杰。

身轻如燕,力大无穷!钱海暗暗称奇,小勇身高、体重与他差不离,不同的是小勇双臂双腿奇长,动作敏捷,整个身子蕴含着巨大能量,而自己则手无缚鸡之力,相比之下羞愧难当。

岑郁说:小勇健身十年,练武十年,有人说他日后必成为武林枭雄,也有人说将泯于众也。到底命运如何,还有待于你这个中国功夫的追星族的关注。

钱海说:你介绍了那么多吴家庄人,谁能记住?怎能认得?

雷一鸣说:应从文学角度看多与少,岑郁介绍了许多人,是许多人的“这一个”。

岑郁说:如你钱海今后常到吴家庄玩,你会说,天呐,怎么老碰到这么几个人。

岑郁继续充当导游角色,说要领教吴家庄地方特色,先要熟悉吴家庄的巷子与院子。

先说院子,俗称天井,院中有院,院外有院。院落均有围墙,有的围墙被几家占用。院中植有榆树、泡桐、桂花、雪松名目繁多的树种,每至春夏院子掩映在浓浓的绿阴之中。天井内或置花圃或搭葡萄架扁豆棚或砌鱼池。许多人家在墙壁、角落处用砖块或石块围成方池,再填土种上葱、蒜、青菜之物。惹人注目的是,几乎所有天井内无不存放着一两个一米高的彩铀水坛。

再说巷子,弯弯曲曲纵横交错宽窄不等的巷子把院落连缀成片,进入幽深的小巷仿佛置身于迷宫摸不着北,是小孩捉迷藏的好去处。

令雷一鸣感叹的是,这儿院门终日半掩或大开,毫不设防,任人自由进出,颇有“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太平盛世相,不像他住的新公寓,户户安装防盗门,严防死守,互不往来,高处不胜寒。

徜徉在幽静的小巷,眼望墙脚片片青苔,耳听陈阵清脆雀鸣,钱海恍如回到老家——长江边南山旁的千年小镇。

瞧这人!岑郁轻声提醒雷一鸣和钱海。

迎面走来一个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男子,一双褐色大眼茫然地注视着前方,仿佛天地不存在似的。他左手夹着一支烟,几次抬手送到嘴边却没吸一口,又轻轻放下,犹如学者用具体的动作来阐述抽象概念。

他是谁?钱海、雷一鸣被他怪异神态吸引。岑郁说猜猜看。

钱海说:吴族人,我发现吴族人眼中都含有一种横眉冷对的情结,是血脉相承还是故作深奥?

岑郁说:这与吴族人的命运多舛有关,他是吴族大才子吴光祖。

钱海问怎样理解他似意识非意识,似存在非存在的神态与动作?

岑郁说他驰骋在自己思维中,刚才动作是说“我思故我在”,他最大的心思,是如何精心编撰吴氏族谱,这是一项浩大工程,涉及海内外吴族四代数百人。

说话当儿光祖已走近,岑郁上前招呼,把钱海介绍与他相识。说钱海是他的文友,对吴族才子敬重有加,企盼今后多加指教,尤其在文学创作上。

吴光祖睃钱海一眼,那眼神使钱海想起史书上东晋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的青白眼。

钱海说:光祖,你好。听说你在编写吴氏族谱,能否给机会让我拜读一下?

光祖似点头非点头,似笑非笑。

光祖走后,钱海抱怨道:晦气,遇到一个清高而木讷之徒。

岑郁说:光祖结交的是真才实学之辈,所谓来往无白丁,谈笑有鸿儒。一般平庸之辈,无真才实学之人,都不放在眼里。光祖平时吝啬语言话不多,却是吴家庄的演讲家。

钱海问,为何独独要介绍我与他相识而不介绍雷主任呢?

岑郁看一眼雷一鸣说:抱歉!光祖外冷内热,与众人爱攀附权贵不同,不喜结交官员。他说中国有数千年的根深蒂固的官文化,官文化不灭,国无未来。

雷一鸣问吴族大才子有何实绩?

岑郁说,吴光祖是吴天啸的侄子,吴柏司的小叔,当过教师,就职于文化馆。光祖是吴笑的启蒙老师,是叶艺青的摄影师傅。精通历史的阚老师对光祖刮目相看,五六十年代光祖青年时写出令人注目的系列小说,因写中间人物遭到批判而闻名全国。八十年代出版了五六本涉及本市历史地理戏剧等方面专著,时下正大量搜集、考证有关吴族的资料、实物,编撰吴氏族谱以传后世。说到这儿,岑郁忽地以手按额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吴笑改名换姓原来跟《吴氏族谱》有关。

快讲,我最爱听这方面的故事。钱海催促道。

说来话长,还是到吴笑家里再说吧。岑郁说。

吴笑与岑郁同住西庄。三人走近西庄时,见一个女子低着头蹬着一辆轻便车从一路口拐进来,因车速快没打铃铛,眼看要撞上一男子,男子侧身一闪躲过一劫,瞪圆眼刚想发作,见是对方是位貌美女子,且女子下车连连赔礼,冲天一怒化为乌有,笑道:没事没事。下次骑车要当心哦。

钱海认出这女子,惊呼道:咱厂的乔云也住在吴家庄?

岑郁说:吴家庄有多人在元七厂工作。乔云是吴家庄健美小姐,住在巫晓的后院,要不要去看望?

钱海自语道:乔云今天怎么啦?两眼红红的像哭过,还愣愣地撞人,要是把人撞伤逃不脱肇事责任,要是撞上老人麻烦就大了。

(完)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