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金银铺子与江湖事(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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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天气确实寒凉,即便是陆适庸稍稍催起内功,却仍旧抵不住直往人骨子里钻的寒气。

  万幸,手中的羊肉尚且温热,这让少年心中多少好过一些。

  “这羊肉着实重,看来今晚足够美餐一顿了!”

  望着手里的羊肉,陆适庸忍不住再次吞了口水。

  等到陆适庸回到南城的邸店时,徐延早已侯在门口。瘦小的老汉满脸不安,甩开步子跑了上来,那架势好似迎风乱摆的小树,随时都可能折断。

  徐延仔细打量着,在确认陆适庸并未受伤后,这才拉着少年回到屋中,口中不停抱怨着为何去了这么久。

  陆适庸将油纸铺开,里面的羊胸子肉立刻散开,徐延用木箸挑开熟肉,几块细小的碎银便掉落下来。陆适庸来了兴趣,急忙也拿起一根木箸帮忙,果然碎银掉出好多,其中竟还有一些用油纸包裹的大钱。

  “老巴这老狐狸,越来越滑头了,见你是个愣头小子,竟只给了这点儿,下次去定要骂他一通!”

  徐延嘴上虽在抱怨,不过他还是很欣慰陆适庸能够平安换来这些钱财。

  同样欢喜的还有陆适庸,因为他庆幸徐延没有因为钱财偏少而追问到底。少年单单瞒过了救助壮汉一事,他不愿说出的理由只是不想师父再骂我行事莽撞、处置不周。

  这是陆适庸第一次对徐延隐瞒心事。

  “师父,明天我们便出城回家吗?”陆适庸睡前还不忘比划几下拳脚,边打边问道。

  徐延眉头一皱,赶忙起身将房门紧锁,然后走到陆适庸的身前,低声说道:“走不了了。”

  陆适庸问道:“为何?”

  徐延答道:“今日清晨官府里出了大事,据说知府险些遇刺,眼下官吏正在全城搜捕,若无官家通引,不许任何人擅自出城。”

  “那何时才能回家?”陆适庸有些懊恼的问道。

  “不知,”徐延摇摇头,轻叹一声后继续说道:“只听说刺客也受了伤,想必躲避不了多久便会被捉拿去,实在可惜”

  陆适庸看出徐延对那名刺客同样心生悲悯,当即认定自己今日没有做错。

  “跑了一天,饿了吧,”徐延将尚有余温的羊胸子肉推到陆适庸身前,笑道:“快吃吧,吃完早些歇下,赶明日想些法子,今早脱了这是非之处!”

  陆适庸不明白,在徐延眼中如此繁闹的金陵府为何会成为是非之处,但他始终相信徐延,在他身旁总是很有安全感,根本不需要自己去顾虑太多。

  陆适庸坐在桌前大口吃着羊肉,一旁的徐延瞧着眼前的少年狼吞虎咽,不由得有些神伤。如今陆适庸已经十三岁了,早已是明事理的年纪,徐延心中隐藏的那些陈年旧事或许该让陆适庸知道了。

  或许又不该让他知道

  徐延心中五味杂陈,一时想事想得出神,竟未注意到身旁的陆适庸正在焦急等待他的回答。

  “师父!”陆适庸又是一声大喊。

  “吼什么!”徐延的思绪被陆适庸拉回,不禁低声吼道:“夜深了,再把那些墨奴招来!”

  再次听到“墨奴”这个名字,陆适庸心中的疑惑不禁冒了出来。平日里村中谁都不敢私下议论“墨奴”二字,只有大哥顾少炎敢对此嗤之以鼻,不过也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多说。

  眼下,陆适庸暂时搁下“墨奴”二字,因为他心里有个更加疑惑的问题。

  “师父,你说是谁这般大胆,竟敢在白日里刺杀知府。”陆适庸凑到徐延耳旁小心问道。

  徐延本不愿多讲,但见陆适庸两眼放光,满心期待着得到一丝答案,也便微微一笑,低声反问道:“你觉得会是何人?”

  陆适庸擦净嘴边的肥油,赶忙回道:“我觉得应是江湖上的豪侠!”

  徐延见陆适庸信心满满,不由得笑道:“你何时对江湖之事这般了解?”

  “我常常听少炎哥哥说,江湖第一大帮便是那太越帮,帮众多达十万,他们个个仗义疏财、嫉恶如仇,尤其对贪官墨吏、恶霸豪绅恨之入骨,”陆适庸越说越兴奋,不由得放下手中羊骨,缓缓站起:“想必今天这事,必定与太越帮有关!”

  徐延见陆适庸十分兴奋,索性也放下别绪,专心说道:“那太越帮虽是大帮派,但帮众龙蛇混杂,难免有虚名之徒,帮中高手确有几人,但他们心思谨慎,行事畏缩,若无万分把握,绝不会行此危险之事。”

  陆适庸见徐延不同意自己的看法,难免有些懊丧,抱怨道:“师父你又不是太越帮之人,何故这般说辞,你自己平日里胆小”

  陆适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收口,但徐延此次没有恼怒,反而笑了出来。他招呼陆适庸坐得近些,在给自己斟满一盏茶后,他从容说道:

  “小子你别不服气,既然你不相信,那么我便给你讲讲这太越帮的故事”

  早在三百多年前,那时大新国尚未建立,但太越帮已是威震江湖的豪门大派了。据说当年太越帮曾为大新高帝夺得江山立下过赫赫战功。大新建立后,太越帮却因为势力庞大而遭到朝廷剿杀,几乎半年之间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直到太宗皇帝驾崩后,太越帮才渐渐复兴,用了近两百年的时间才又成为江湖第一大派。太越帮对帮众挑选甚宽,各行各业之人皆可入帮,这也是为何太越帮能力广大、消息灵通且最终成为第一大帮的原因。不过说起帮中高手,用徐延的话来讲,便只有“四蛇三鹰,两虎一龙”:

  “四蛇”是指赤头蛇成非、雪花蛇欧阳亮、百草蛇孙山、五毒蛇吴怜,这四人拳风阴狠,招式怪异,据传其手臂犹如蛇身一般柔软,但搏杀时却可将人活活绞杀。

  “三鹰”是指飞鹰欧瑞、烈鹰叶文山、海鹰叶文海,这三人习学的是奔走迅疾的鹰扬神功,且个个耐力非凡;

  “两虎”是指虓虎郑不悔,香虎丁婷,二人既是夫妻亦是搭档,习学的是刚劲的山虎猛拳;

  “一龙”指的便是太越帮的帮主,白无忧。因其生得白净英俊,身形瘦长,且平日偏爱白衫白袍,故而博得了“白玉龙”的美名。传言其功法、内力深不可测,罕有侠士能够在他的手下抵住三招。另外,白无忧生平最喜藏剑,手中“追越”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宝剑之一。

  陆适庸听得入神,这是他第一次在徐延口中听闻江湖中事,自然睡意全无,拉拽着徐延不依不饶,想要徐延再多讲些。

  “你还想听些什么?”徐延笑道。

  “师父,你给我讲讲那些黑服官吏为何被称作‘墨奴’吧。”

  徐延脸色一变,有些不悦地问道:“你为何会对他们感兴趣?”

  陆适庸看到徐延面露愠色,随即有些心慌,但他不敢欺瞒,于是小心说道:“顾少炎说他们明明武艺高强,却甘当尨窟人的鹰犬,欺压同胞”

  陆适庸低着头,他并未看到徐延脸上微微的抽动。

  沉默了片刻,徐延终是一声轻叹。

  “也罢,你也到了懂事的年纪,今日便说与你”徐延神情黯淡,轻呷了一口茶,两眼望着茶盏,出神道:“这些所谓的‘墨奴’,其中大半本是大新国最为得力的侍卫。那时,他们并非像今日这般被天下人骂作墨奴,而是承太宗皇帝赐名,拥有一个威风的名字:乌鹏卫。乌鹏卫组织严密,选拔严苛,专为皇帝效命,既有‘直驾护卫、不受臣议’之荣职,又有‘纠察缉捕、暗查访情、私刑止恶’之显权,可谓风光无限。但在十四年前,大新国危如累卵时,大部分乌鹏卫跟随贼人选择了背主降贼,没能在关键时刻展现出应有的忠诚与勇气。风雨飘摇、山河破碎,在仓皇南渡仅一年后,那小部分誓死效忠的乌鹏卫便与大新国的皇帝一同战死在了金陵府南面的饮马川上”

  陆适庸看到徐延越说越苦,眼中泛着泪意,刚欲劝说,徐延却突然换了一副模样,眼中的怒火似乎快要喷射出来,只见他咬牙说道:“恨只恨那个卖国求荣的狗贼!”

  陆适庸只是呆呆地看着,毕竟他从未在师父的脸上看到过凶狠的神情。

  “那那个曾被唤作‘鹏主’的杂碎,不仅背叛了皇帝,还出卖了兄弟,甘愿去做尨窟人的走狗,可恨那柄绝世的从龙剑,竟与那恶贼一起,成为了屠害同胞的凶器”

  “师师父鹏鹏主是谁?”陆适庸略带紧张地问道。

  徐延的怒意更盛,不禁握紧拳头站了起来,愤怒地砸向桌面。巨大的声响让陆适庸吓了一跳,也让徐延自知失态,赶忙将神情稍稍恢复,似乎费了好大气力,才从嘴里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高荷恩。

  徐延缓缓坐下,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慢慢说来:“这高荷恩本是大新国第二十七任鹏主高焱的养子,最初只知其是外族,后来高焱身死,他先是自任为乌鹏卫指挥使,后又率众投贼,直到大新国破,人们才知道他竟是疾息遗族,本名特苏图,对大新心怀亡国之恨!如今,他手下的乌鹏卫被尨窟人改名为兀儿赤,也就成了如今的那群墨奴”

  “叛徒!”陆适庸心中生起怒火,不由得暗骂一声。

  “奸贼!!!”陆适庸觉得胸中意难平,不禁又骂一句。

  徐延见陆适庸对高荷恩生出恨意,心中不禁十分欣慰,不过他还是轻声告诫陆适庸:“乌鹏墨奴个个武艺高强,心狠手辣,你要牢记,万不可在他们面前莽撞!”

  陆适庸点点头,但在心里,他还是无法完全接受徐延的说法。

  “师父,”望着想要上床休息的徐延,陆适庸终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你你究竟会不会武功”

  这么多年,徐延总是将招式画在纸上,陆适庸练成一招便烧掉一张。

  徐延没有转身,也没有回答。

  陆适庸觉得自己等不到答案了,于是低下头去,只顾着解开衣衫上床睡觉,未防手脚有些大意,将桌上茶盏碰落。陆适庸已来不及伸手去抓,未料茶盏将要摔碎之际,一只手飞速伸来,瞬间稳稳接住了茶盏。

  陆适庸抬头瞧去,徐延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身前。只见他对陆适庸微微一笑,将茶盏向桌上掷去,陆适庸倒吸一口,以为此次茶盏必碎,却未料茶盏不仅未碎,就连里面残留的茶汤,也未溅出分毫。

  陆适庸满意地笑了,他知道徐延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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