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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母给袁星星盖上被子。她轻轻地给袁星星掖好被子边角,手指触碰到女儿瘦得骨头发硬的背脊,她动作一停。然后看向床上躺着的女儿。
袁星星躺在床上,苍白瘦弱,浑身无半点生气,宛若一朵已经枯萎的花,轻轻一吹,便会四分五裂。
袁母指尖蜷缩着,继而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关上门。她站在门后,没有走,不一会儿,果然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呜咽哭声。
是女儿在哭。
袁母捂住嘴,眼泪淌下来。
第121章 胭脂鹅脯
袁母一直信奉善有善报的信念, 她从来保持着善心、善言、善行,女儿亦是如此。
她和女儿一直向善,从未做过恶,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女儿失明之后, 她一直信奉的信念却产生了动摇。
不是说善有善报吗?为什么从来都向善、从来都没做过恶的她们却要遭此厄难,为什么从来都向善的女儿会受到恶报?
她无数次质问上天, 却不得回应。
一年了,女儿失明已经一年了。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再也不见, 现在的女儿只是一具行新笔趣阁走肉,是一朵已经枯萎的花,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走,消失不见。
袁母苦闷痛苦,同时还处于恐慌与害怕之中, 害怕女儿会像枯萎的花瓣一样,被风吹走, 消失不见。
每次听到女儿偷偷地哭, 她的心脏就像在被钝刀一刀一刀地研磨似的, 痛苦剧烈而持久。
她要怎么办,要怎么才能让女儿开心起来,让女儿重新振作起来?
她没有任何办法,除非她能让女儿的眼睛复明。然而她不能,这种绝望让她更加痛苦。
忽然, 她想起了前两天听说的事。有孩子今年高考失利, 伤心到差点要跳楼,最后是一家叫周记的饭店的菜让他重新开心起来,振作起来。他们说,周记的菜, 只要吃了就会忘记所有不开心。
只要吃了就会忘记所有不开心吗?
袁母握紧手。她其实不抱什么希望,但是她要试试。她靠着门,看着窗外黑暗的世界,眼泪安静地垂落下来。
周记后厨里。周粥把盐、姜片、葱段、酱油、红曲粉以及切片的苹果倒进鹅脯肉里,抓匀腌渍入味。
鹅脯肉腌好之后呈淡淡的胭脂红色,周粥将其放在铁丝蒙子上微微炙烤,慢慢地,伴随着袅袅的鹅肉香味,鹅脯肉的胭脂红变得深了一些。烤好之后周粥将鹅脯肉放在一旁备用。
锅里油烧热,放入小葱姜片,然后放入烤好的鹅脯肉、苹果片。接着周粥用勺子在锅里淋黄酒,烧制片刻,在锅里加入清汤,酱油、冰糖、红曲粉等调味料入味。
锅里的汤汁汩汩地冒泡,汤汁逐渐收浓,周粥在锅里淋入些许香油。
将鹅脯肉捞起来改刀,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然后装盘,在胭脂色的鹅脯肉快旁边装饰了一个雕好的雪白萝卜花。
服务员来端盘的时候,咋舌,“这胭脂鹅脯真好看。”
一块块鹅脯肉排列在盘子里,胭脂一般的色泽鲜亮艳丽,红艳艳的,熠熠发亮,真如了这名字,似一抹胭脂,美得醉人。
服务员将胭脂鹅脯端出去。
食客们瞧了瞧这胭脂鹅脯,大为赞叹:
“周厨神做的胭脂鹅脯,当真是见食如见字,这样的鹅脯,才真能配上胭脂鹅脯这几个字!”
“曹雪芹写的胭脂鹅脯,应该就是这样的!”
有女食客瞧着胭脂鹅脯,见这胭脂鹅脯色泽红艳,却不艳俗,是耀眼的、有高级感的色彩,赏心悦目的色彩。
“市场上卖的有没有这样的胭脂?哦,我是说腮红,胭脂就是腮红吧,有没有这种颜色的腮红?”
另一个女食客眸光泛亮,“有没有这种色号的口红!好想买一支这个色号的口红!”
其他食客已经开始吃胭脂鹅脯了。
待胭脂鹅脯入了口中,食客们都满足地眯起了眼。
口中的胭脂鹅脯,肉质细嫩,十分鲜美,肥而不腻,嚼劲十足,吃完后唇齿间仿佛留了一抹胭脂般的浓香,馥郁醉人心神。
一些食客大快朵颐,一些食客却慢吞吞地嚼着,似乎要品出个子丑寅卯来,似乎又像是舍不得吃,只好动作慢吞吞的。
“您好,这是您打包的菜。”
服务员将打包盒递过来,袁母接过打包盒,“谢谢。”
她走出周记饭店,走出去后,回头望了一眼,鼻子里还在萦绕着饭店里那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的香味。
接着她闻了闻打包盒里饭菜的香味,神思有些许的停顿。
这么香,一定很好吃。女儿吃了说不定真的会开心起来。
她回到家,打开门,发现女儿坐在落地窗前。
袁星星坐在落地窗前,抱着膝盖,仰着头,似乎在看窗外。
自从失明之后,袁星星就经常这样坐在落地窗前,明明已经看不见,却经常这样看着窗外。
单薄瘦弱的身影嵌在落地窗里,似乎轻轻吹口气,她就能从窗口飘下去。
袁母立刻过去,抓住她的手,“星星,今天我买了好吃的东西。”
袁星星双眼无神,没有半点光,她只嗯了一声。袁母将她拉起来,扶着她坐到桌上。
“这家饭店的菜据说很好吃。”袁母边说,边将饭盒打开。目光落在饭盒里装着的胭脂鹅脯上后,袁母一顿。
过于漂亮的胭脂色鹅肉视觉冲击感极其强,看了一眼后就再也移不开目光,她下意识地要说这胭脂鹅脯看起来很漂亮,但陡然记起女儿是看不见的,于是她急忙将话吞回去。
幸好她及时把话咽了下去,不然她要是把这话说出来,说不定会刺痛女儿的神经。
她说:“挺香的,应该很好吃,来,尝尝。”说着她夹起一块胭脂鹅脯,喂到袁星星嘴边。
袁星星闻到空气里浓郁的香味,眼睫微微一动,张开嘴,将胭脂鹅脯吃进去。
袁星星咀嚼了几下。
袁母忙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袁星星没有什么反应。
见状,袁母心里有些失望。看来是她太过奢望了。也许是真的很好吃,但不能让女儿吃了之后就开心起来。
袁母叹了口气,忽然见袁星星抬起了手。
袁星星抬起右手,在眼前摸了几下,像是在触摸空气。
袁母不解,“星星,怎么了?”
袁星星唇瓣微微一动,“妈,我好像……”
“好像什么?”
袁星星嘴唇抖动得更厉害,“我好像看到了很红很红的颜色。”
袁母先是一怔,接着激动道:“你能看见了?!”
袁星星继续在眼前的空气里触摸,语速很慢,“很红很红的颜色,像花一样红,闪着光,像颜料一样泼到了白鹅上,白鹅变成了红鹅,展开了翅膀,飞到了……飞到了眼前。”
她似乎在空气里触摸她说的红鹅。
而听到袁星星的话,袁母反应了过来,原来女儿不是能看见了,刚才她这是……想象出来的画面?
此时此刻,袁星星心神震动。失明之后,她就像被困在一个黑漆漆的洞里,四周都是黑色,刚才吃了这胭脂鹅脯,忽然黑漆漆的洞里挤进来一抹胭脂红,然后是一只白鹅,胭脂一样的红色将白鹅染红,红鹅扑闪着翅膀,飞到了她面前,像是要带她飞出这漆黑的洞。
她嘴唇抖动着,捂住了嘴,泪水瞬间落下来,“妈,我看到了红红的颜色,我看到了白鹅。”
虽然她清楚地明白,她不是真正地看到了,而是她脑海里模拟出来的画面,但是这模拟出来的画面真实到似乎可以触碰到。
往往,人在脑海里想象出来的画面都是虚幻的,不可触碰的,而她刚刚想象出来的画面仿佛有实质感,似乎不是她想象的画面,而是她真正看到的,真实的画面。
已经根很久没有看到过其它颜色,很久没有看到过任何东西的袁星星,浑身颤抖,泪流不止。
而袁母,则惊异不已。她下意识地也去吃了一块胭脂鹅脯。
鲜嫩的鹅脯进了嘴里后,她好像也看见了白白肥肥的白鹅被染成了胭脂红,飞到了她面前,似乎在邀请她品尝它身上那忽然变得红润光亮的嫩肉。
这胭脂鹅脯,居然好吃到能在脑海里模拟出如此真实而美妙的画面。就仿佛眼睛亲眼看到了似的。
她心脏震动,不可思议。然后看向袁星星,袁星星捂着嘴在哭。
下一秒,袁星星说:“妈,我还要吃。”
袁母立刻给她喂。
袁星星一片一片地嚼着鹅脯。她抬着右手在空气里触摸,眼泪不停地流。
袁母给她喂着鹅脯,也默默地流着泪。
第二天,袁母买来了固定菜青椒炒肉。特色菜她没抢到。她把辣椒炒肉喂给袁星星。
袁星星吃着辣椒炒肉,说:“我看到了辣椒苗从土里钻了出来……”
辣椒苗吸收着春日甘露,舒展开翠绿的叶子,慢慢的,苗子上挂满了一颗颗辣椒,圆鼓鼓的像灯笼,弯弯的像牛角。
一颗颗鲜艳的辣椒果,被风吹落到油锅里,和鲜嫩的肉片在油锅里翻滚,滋滋滋地变得油亮有光泽。
袁星星一字一句描述着,没有光彩的眸子里亮起了光芒,这光芒慢慢浸透到她全身,变成了丝丝生气,枯萎的花瓣似乎一点一点地重现了生机。
袁母见状,喉头一动,微微一哽咽。
袁星星身上的光慢慢地笼罩到了她身上。她控制住嗓子里的哽咽,颤着手指继续给袁星星喂菜。
袁星星吃完后,问道:“妈,明天吃什么?”
明天她会看到什么?
袁母摸摸她的头,“看明天周记卖什么好吃的特色菜。”
袁星星点点头,眉眼间泛着期待的光。把袁星星扶去休息后,袁母关上门,她没有走开,片刻后,她听到女儿房间里传来轻轻的笑声。
听到这笑声,袁母立刻泪目,眼泪流着流着,她笑了起来。
原来,善有善报,并非虚言。在女儿出现车祸时,她对善有善报的信念产生了动摇。而现在,她坚定了善有善报的信念。
女儿出车祸不是因为向善而得到了恶报,那只是不可抗力的意外。
而在失明后,能在绝望之中重新再次“看见”,这就是女儿得到的善报。
周记,就是上天给回馈给她和女儿的善报。
她看着窗外因为灯火辉煌而明灿的世界,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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