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他修无情道(0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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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过五十年,昆仑山脉都会因清央堂的开放热闹上好一阵。
天地鸿蒙之气作为天地诞生之初的本源之气,除去纯度是普通灵气的数倍,更因其间蕴藏着天地运行法则而闻名,修道者在踏入求道境前以天地鸿蒙之气修炼,便能有一定几l率窥探天机,以天命入道。
以天命入道者,少心魔业障,修炼数百年便有机会至涅槃境。他们在跨入悟道境之际,能够以所求之道领悟神机术。随着天命入道者境界的提升,掌握的神机术的能力也会不断扩大,最终抵达至臻化神的境界。
今日,距离清央堂小年的结束已剩不到半月。
圆月西沉,伴随着一阵清润的风声,水凌凌的月色哗啦啦被抛至树梢。五更刚至,黑瓦白墙的院落发出细微的吱嘎一声,一位身着月白色金丝滚边衣袍,身姿笔挺的少年自门后拎剑而出。
这位样貌生得出挑的少年郎,正是烛照青龙一族下一任的继承人,谢辞归。
玄天凰供以休憩的院落虽然修得宽敞,却并不是个练剑的好去处,谢辞归想要练剑,当然得去寻适合练剑的地方。
这算不上难事。
烛照青龙族内与灵界各族交情颇深的三长老早就同玄天凰族打了招呼,将族中精英弟子在清央堂正式开放之前就安排进昆仑备好的院落,因此他早就摸清楚这附近何处的场地最为开阔,何处最适合淬炼剑意。
谢辞归往前跨了一步,顿了顿,抬眸往斜对面的院落看了一眼。
院门紧闭,金属光泽的青铜大门在月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院内之人应当尚且还在梦境之中。
他收回视线,提着剑,沿着小径向外走去。
俗话说满而不损则溢,盈而不持则倾,天地鸿蒙之气虽纯粹,其间暗藏着日月盈昃,辰宿列张的变化,但求道境之下的弟子心性未稳,不仅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吸收炼化鸿蒙之气,也需沉心静气,磨练心境。
故而于小年开放的清央堂,白日里只开放六个时辰。余下时间,这些灵界千里挑一的精锐弟子会移步到各自的院落休养生息,炼化鸿蒙之气。
谢辞归山海境巅峰的修为,这些时日在清央堂求道打坐,已经觉察到那道始终阻碍他迈入求道境的门槛隐隐有了松动,便日日守着昆仑青屿峰上的断月崖,以断月崖风潮带来的丝缕重明山的异火淬炼剑意,磨砺道心
院落离断月崖距离算不得近,昆仑山脉山峰林立,山路小径崎岖,还时常设有阻拦飞行法器的法阵,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谢辞归才匆匆赶到断月崖。
断月崖朝重明山而立,终年受重明山火焰炙烤,崖面近乎寸草不生。
偶尔正逢起风时,风带起在重明山内淬炼了成千上万年的火星,直挺挺吹向断月崖,便是谢辞归提及的淬炼剑意的风潮。
往日空无一人的断月崖上今日多了一道练剑的身影。
谢辞归惯来沉稳的眸色里不由多了几l分讶异。
修士起早贪黑
修炼,本是寻常事。
然断月崖少有人涉足,不仅因着这处断崖而是这处断崖毗邻重明山,在此处练剑除去要时刻忍受烈火灼身的苦痛,更是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异火的反噬走火入魔,终身再难入道。
“容醉?”
待看清那人的真容后,谢辞归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练剑之人循声望去。
在她转头的瞬间,少女手腕一转,左步一沉,手中的铁剑刹那在她心念转动间抛出,剑光凛冽,将漆黑稠密的夜色划出一道锃亮稠密的白光,直直冲数十米外的谢辞归而来。
练剑的人早就不是谢辞归口中的容醉。
即使修为大不如从前,多年来从刀光剑雨里养成的警觉让苏白早在谢辞归踏入断月崖的第一步就注意到了他的动静。
这位不日将在清央堂入无情道的同仁,显然还缺少了必要的警觉。
少女黑色的瞳孔在月色下清晰地倒映出他吃惊的影子。
御剑对灵气的把握还是不够。
虽然极力控制自己周身的气息,但是作为一位山海境巅峰的修士,他还有太多需要改进的地方。
谢辞归瞳仁锁紧,多年的练剑经验让他很快意识到这一剑暗藏的杀机,他手指抚上剑鞘,然剑只出鞘了一半,就见那道如烈日般刺目的白光已和自己仅有咫尺之遥。
下一息,却见那铁剑在他面前拐了个弯,咻地一声从谢辞归身侧滑过,最后稳稳落在崖边那位练剑者的手中。
“谢师兄。”
在崖边练剑的少女抬起头,将剑背至身后,淡声道了一句:“好巧。”
拔剑的速度太慢了。
百年后凭借无暇七绝剑法闻名天下的谢辞归,少了那套剑法,那柄七杀剑,也不过如此。
“容醉!”
少年老成如谢辞归,也不由得被她这一剑惊出些许脾气。
他深吸一口气,仍是忍不住拔高音量训斥道:“你才学了几l日的剑,就敢这样将剑对准你的同门?”
“练剑者切磋是常有的事情,难道谢师兄手中的剑就没有对准过你的同门吗?”
被训话了,她也不恼,倒是轻描淡写地反问道:“谢师兄,你是剑修,应当比我更清楚,剑修练剑,最忌讳的便是贸然打断练剑之人。”
“我在断月崖练剑,选的是断月崖最外边的位置,谢师兄贸然闯进我练剑的场地,打断我练剑,如何能怪罪到我的头上?”
她略显冰凉的眼神落在谢辞归身上,一双墨染的瞳仁在夜里看起来沉静异常。
谢辞归自诩不爱逞口舌之快,陡然被人呛声,虽有不悦,却也没有再接话。
谢辞归不答,苏白也不觉得尴尬。
她右手挽出一个利落的剑花,亮银色的剑光如淬寒芒弯月,又如张满的弓弦;旋即几l个侧身,跨步,弯腰,背身无一不干脆利落,气宇轩昂。
谢辞归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不由将自己代
入那位和她对剑之人,突然生出荒谬的错觉,便是年少有为如他,单论剑法,也无十成的把握能赢过她。
无十成把握?
谢辞归摇了摇头,扯了扯唇角。
当真是被她方才那猝不及防的一剑给吓怕了。
他早已山海境巅峰的修为,如何会怕一位才习剑数日,修为不过是神魄境中期的修士呢?
谢辞归在昆仑做了些时日的客人,又和容醉当了不短一段时间的对门,虽并未将心思过多地花在这位在灵界处境尴尬的玄天凰上,却也在昆仑耳濡目染知道了一些有关她的事情。
族中的三长老唠嗑的时候提过,这位母亲是灵界大名鼎鼎的容葳的小玄天凰在昆仑并不受待见,一是因着她的血脉在玄天凰族内地位颇高,却父母双亡,唯一的祖父因痛失爱女对她忌讳颇深,闭关修炼,致使无长辈在族中替她撑腰。
二是魔界和灵界边界处长年战乱,大大小小冲突不断,两界积怨颇深,容醉的父亲又是苍魔族族长之子,自然惹人怨怼。
三是玄天凰族千年才出了那么一个容葳,原本都指着她重振玄天凰荣光,挫一挫新冒出的家族的锐气,谁能这位修道百年就及涅槃境的长老不仅莫名其妙把命给舍了,还给他们留下一个魔族遗腹子养着。
“她在昆仑的日子不好过啊……”
平日里总乐呵呵的三长老说起这位小玄天凰,也会喟然长叹一声,惋惜道:“我在昆仑见过她一次,或许是知道自己进退维谷的境地,这位原是应当金枝玉叶着长大的小玄天凰谨小慎微得很!”
三长老乐了声:“嘿!我活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这小丫头谨小慎微背后的不服气。是啊,换我,我也不服!父辈的错和她有什么干系?灵界和魔界的战乱也不是出自她本意,若她能够左右自己的出生,她自己也不愿意落到这样的境地。”
“可这人心呐,就如水闸一样。被堵得久了,自然会等着一场下个三天三夜的暴雨,趁着这场暴雨轰地一声把积蓄了一整年的雨水全倒下去,漫过村庄城镇,不由分说地伐诛异己。”
“她不过也是被这场雨吞没的微不足道的一个罢喽。”
三长老阅人无数,少有看走眼的时候。谢辞归在昆仑第一次同容醉相识,便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年纪瞧着不大,看着恭恭敬敬姑娘背后的刺头。
对于容醉的冒犯,谢辞归并不恼怒。
花费时间和不重要的人辩驳,争无意义的对错是愚蠢的事情。
她若是想争这些对错,他让着便是了。
今日平生的争端,也不过是如此。
思及此处,谢辞归收敛心绪,在断月崖找了块空地开始练剑。
曦和剑出鞘,谢辞归凝神静息,先是在脑海中将近日正在修习的峨眉派剑法过了一遍,而后豁然抬手出剑,他手臂只抬了一下,出手间却剑光纷乱,斩出的剑气肆虐,如春日落花拂柳。
一套分花拂柳剑在谢辞归剑下赫然一气呵成。
最后一剑落下,断月崖寸草不生的崖面上又多了数道剑痕。
一剑毕,谢辞归将羲和收入剑鞘,又反常地朝别处看了一眼。。
和谢辞归手中的天下名剑羲和不同,少女手中拿着的只是一把寻常的铁剑。
虽然没了方才冲谢辞归出的那一剑的花架子,但她每次挥剑,虽未灌注灵气,但挥劈间却颇有剑道大能的气魄,剑尖咻地划破风声,斩破下沉的月色,谢辞归心中便也跟着一颤。
她才练了多久了的剑?
清央堂刚开放之际,谢辞归同渡海鲲鹏长老的幼子论了回剑,当众讲解了套最基础的剑法,然后隔日便见容醉也有学有样地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把铁剑,说要同他讨论剑理,也要学习剑道。
这些时日,她都在自己练剑吗?
怪不得……
想到这里,谢辞归微皱的眉头舒展。
他想起来了,今日容醉冲他打招呼的那一剑,正是那日谢辞归执拗不过她,和她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的分花拂柳剑法中的一剑。
但她挥剑斩出的分花拂柳,细微之处又似乎与峨眉剑派的剑法略有不同。
没等谢辞归细想,倏忽远风擦过耳畔,原本微烫的空气温度节节攀升,谢辞归凝眸远望,便见长风夹杂的细碎火焰在未接近时轻而易举地揭露了它们的轨迹。
断月崖的风潮如期而至。
这些细碎的火星子指不定哪朵就是重明山那边烧了上万年的异火,想要熄灭这点微不足道的火星子,光是普通的水当然不够。
修道者经有剑传达出来的意,以神识为形,道心为意,从而凝出的剑意凝实到一定的程度,便可以直接作用于异火的本质,从而熄灭异火。
因此将异火作为求道的磨刀石,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谢辞归拔出羲和剑,将周身灵气作用于剑上。
他天赋异禀,未步入求道境,早已学会了神识观物,远处长风猎猎,尘烟四起,借由神识扩开,谢辞归隐约瞧见在层层叠叠风声的最后一层,有三四点红里透深紫的火焰在跳动着。
风愈演愈烈,四周热气腾升,纵然有灵气遍布全身抵御热浪,谢辞归的额头上却也浮起细密的汗珠。
太热了。
在灼灼热气中,谢辞归突然想到他身旁还有一个人。
“容醉!离开这里!”
他分出心神呵斥道:“你自小在昆仑长大,应该比我更清楚,断月崖的风潮不是你一个神魄境的修士该来的地方!”
“好。”
容醉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正在谢辞归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听见她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自有分寸。”
分寸?
谢辞归朝容醉站立的那处瞥了一眼。
她拎着那柄铁剑,清晰可见细汗早已沾湿鬓角,贴着几l缕青丝,但少女眉目始终沉静肃然,长风掠起的长袍翻飞,她却兀自巍然不动,未见狼狈疲态,似乎并不畏惧这些热浪。
风声将至,周身灵气在他剑上聚拢,谢辞归来不及多想,多看,只得挥剑斩出。
一道剑气破开烈风,谢辞归眼神一凛,手肘下沉,左脚迈开小跑借力,自虚空腾起,随后他手腕一转,顺势接着下坠的力道自风来之处连斩出数道迅疾的剑气。
嗖嗖几l道破空之声,亮白色的剑光缭乱,如纤细雨丝。在撞上风声里一丝丝火星子的片刻,丝雨般的剑气趁势大作,发出金石相撞般的嗡然铮鸣,而后剑气如火星复燃,猛蛇一般拔高拉长一尺,呲啦一声吞没狂风里微不足道的缕缕火星。
这一剑,乃分花拂柳剑第三式斜风细雨,剑气初时势微,如斜风细雨般清润无声,属于剑势如风,步法如影的峨眉派剑法。因其入门难度过高,剑招花里胡哨,而剑法收益甚微,一度被不少剑道弟子戏称为“花架子剑法”。
但懂剑的人都知道,这套分花拂柳剑的精髓不在于一击必中的精准,而是在于挥剑者如何心转意动间巧妙地在每道细如雨丝的剑气中分出数道剑意。
气流的挤压碰撞在半空中爆发出砰砰地声响,火星如浪潮般层层熄灭,谢辞归凭空劈、刺、挥、斩,却始终摸不到躲在风声最后在断月崖四处流窜的那三四点深紫的火焰。
这三四点火焰以神识观去,与普通的火焰截然不同。
谢辞皱紧眉头。
是重明山的异火。
若他能以意熄灭这蕴藏着天地造化的异火,那在清央堂踏入求道境的门楣,不过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罢了。
就在谢辞归念头刚起的须臾之间,突然身侧刮来一道劲风。
灼灼热浪和咻咻风声擦着他耳畔飞过。
不,不对。
重明山的风虽自成其威力,然而向来是大开大合,无所顾忌,怎么会像这阵风般将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
这道风打得谢辞归措手不及,他一个踉跄落地,略显错愕地回头望去。
分毫不差,分明是挥剑者斩出的剑风!
剑气穿行,弯月淬星,因挥剑者将剑气与剑意控制得恰好到处,就连他也在剑气行进至身侧才有所觉察。
在断月崖游荡的那三四点异火也未能及时察觉到这到来势汹汹的剑气,惊鸿掠影的剑光划过,如潜行在渊池里的游龙,无声无息,在够着异火的刹那异军突起,露出尖锐的獠牙,剑气大作。
彼时只剩下一点火星子的异火悚然一惊,来不及闪避,一口被剑气淹没。
剑气回旋,划出一道回旋而饱满的弯月状轨迹,同谢辞归今日初到断月崖望见的那一剑如出一辙,弧度和力道干脆利落,便是转出这一剑,就毫不拖泥带水地将三四点异火悉数熄灭。
谢辞归视线所及之处,却见那姑娘从容地收回了剑,冲他微微拱手。
熟读分花拂柳剑谱的他自然知道这一剑为何剑。
残虹者,非剑之残者也。犹棋之残局,一着即可定输赢。(引注1)
这一剑乃分花拂柳剑最后一式,名为残虹一剑。
“谢师兄。”
她道:“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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