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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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他就被吓了一跳。屋子里一片狼藉,韩知夏手忙脚乱,满地追着一团白色生物跑来跑去。“这是……“韩知夏笑着说:“我的小狗。”除了上周紧急回京给《锋尚》杂志补拍封面,梁牧也已经三个月没着家了,完全不记得韩知夏曾经说过她想要养狗。上上周是匆匆忙忙见了一面,可她也完全没有提起过。“饺子,过来!认识一下你哥哥。”韩知夏有模有样地对着小东西发号施令。可不认人的饺子以两百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冲向梁牧也,一副家庭捍卫者的样子,冲着他和他的大包小包狂叫不止。“……”梁牧也皱了皱眉,仔细观察了一下,才说:“妈,你养的是萨摩耶,他以后能长这么大。”说完还伸手比划了一下。韩知夏只是说:“正好可以鞭策我积极出门锻炼。”梁牧也:“……“饺子对着他叫了得有三分多钟,叫得他神经衰弱,终于两个人都累了,饺子去窝里睡觉,而梁牧也去沙发躺着休息。韩知夏这才说:“小池来过了。”梁牧也这几天都累极,在沙发躺下后一阖眼差点就睡着,被她这一句话又给惊醒了。“他……什么时候?”“就上周来的,说是去机场的路上。”“……怎么样?”韩知夏一边给饺子呼噜毛,一边说:“挺好的。说起来,他比你更先见到饺子呢。”那天,池羽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半小时,他提前发短信跟韩知夏说过,可见到她人,又低头对她说:“对不起。”她对他说,没关系,来了就好。然后,她就把储物室的钥匙给他了。等池羽再回来还钥匙的时候,饺子又冲了上去。只不过这时候他竟然异常温顺。池羽见到小狗,两眼放光,瞬间蹲下来伸出手,得到韩知夏同意后,他就开始摸饺子软软的纯白的毛。看他这么自来熟,韩知夏还问他:“你也养过狗吗?”池羽摇摇头,说:“很想,但是之前家里人不让。现在全世界跑比赛,更不可能了。”从韩知夏的角度看过去,池羽蹲在地上缩成一个球,而饺子在他的怀里软成一团,好不和谐。那一刻,韩知夏想,果然养狗是件幸福的事情,新的小生命有其魔力,轻而易举就可以治愈太多陈年的痛楚。而池羽则想,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饺子。这么可爱的小狗,他要多陪他几分钟。池羽陪饺子玩了十五分钟,到最后,饺子居然让他单手抱。是接到司机的电话催促,他才拿着从储物室选好的雪板,和韩知夏道别。临走前,韩知夏还很客气地说:“以后常来和饺子玩。”池羽习惯性地想答应,可仔细思考后,又停住了脚步。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看手中曾经属于梁熠川的雪板,就突然有了勇气。他开口说:“对不起。以后可能……就不来了。无论如何,我很抱歉。还有,谢谢您。”韩知夏那一刻知道,这是个远比迟到更加郑重的道歉。说完,他就转身走了。是韩知夏叫住他,又重复了刚见面时候那几个字。她说,你来了就好。池羽点点头,手里拿着梁熠川的雪板,左脚还穿着保护靴,深一脚浅一脚,转身告别了。韩知夏看沙发上的梁牧也若有所思,又问:“时机对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就没想过你们俩在一起,会是怎样?”这几个月以来,梁牧也对池羽的态度她也看在眼里,就差把‘在意’二字写在脸上。梁牧也躺在沙发上,突然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似的。他闭着眼睛,答道:“何止是想过。但我不应该。本来就是注定了没缘分的事情。”“你总是……”韩知夏欲言又止。“你说吧。” 他把腿放下来,给韩知夏留了个位置,让她也坐上来。韩知夏在沙发一端坐下,饺子就跳进了她怀里。她这才开口说:“你总是讲究对错。喜欢上你没错,向你隐瞒是错的,想见你没错,用其他事情做借口是错的。人是对的,选择是错的。不想他是对的,不伤心是对的,不跟他在一起是对的。你总做对的事,你不累吗?”梁牧也睁开了眼睛,动了动嘴唇,却没能组织好任何回答。这两周以来,他也有自我反思。最开始池羽联合张艾达把他叫回北京的工作室,见他第一面就坦诚讲了有熠川的东西要给他,但他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这是他的拙劣借口。几天前,黄鹤葬礼,池羽临时家里有事来不了,接到他的电话,自己首先想的是去质疑对方的真心。这好像是一种应激反应,他总是先入为主,以恶意去揣测对方的意图。每一次,都是听他说话,或者见着他人,才意识到,他本意并非如此。并不如韩知夏所言,是“迈过一道槛儿” 这么简单的事。起初的裂痕经过经久日晒已经裂成沟渠,成峡谷,成天堑。信任一旦丢失,就再也回不去当初的状态。他们的联结越深,他对对方的伤害也就越深。梁牧也在沙发上补觉,这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才被门铃声吵醒。韩知夏打开门,看见门口的快递,便问他:“你订了什么雪板吗?咱家收到了个超大包裹。”“……没有啊。什么雪板?单板?”梁牧也还出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韩知夏就帮忙把纸箱子拆开。“是双板,咦,怎么只有一只啊……”梁牧也从沙发坐了起来,睡意全无。他意识到了里面可能是什么。韩知夏几乎是同步,拆开了箱子,也意识到了。“额,这里还有个卡片……是小池写给你的。你自己拆。”梁牧也站起来,洗了把脸,把快一人高的包裹提到了地下一层。储藏室那面彩色的雪板墙是梁牧也自己设计的,梁熠川从六岁在梁建生的带领下开始练习滑雪,十一岁的时候开始比赛,他用过的雪板随着年龄增长也就越来越长,梁牧也按颜色和长度把他按序排列,像一条音阶,或者一道彩虹。木工师傅照着他的设计草图,在他家地下室干了快一礼拜。完工那一刻,他终于觉得心里一个大洞被填补上了。池羽那天过来是挑走了一块鲜艳蓝色和绿色的v?lkl all,右手边倒数第二只,这地方就留下了一个空档。梁牧也实在是看不得这墙空一快,便取来电钻,拆下固定架,把原来最右边的那只板子顺势左移。眼前包裹里,白底红蓝花,确实是一只雪板。是块野雪板,梁牧也看长度宽度就知道,在自由式训练场合很少能用到。这一定是梁熠川在加拿大滑道外野雪用的板子。旁边一张卡,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总拿你的也不好意思,那就和你换一换吧。熠川十七岁那一年在道外最喜欢的野雪板,应该是这一副。被小树林的石头刮花了,我说帮他重新打蜡修刃,就一直放在了我这里。”池羽的字迹像小学生一样歪歪扭扭,可他仍然写坚持中文。给他的就这么两句话,底下是英文的数据,写了雪板型号、生产年代、板腰宽度和长度。“rossignol sad 7,2013,120,190。”雪板表面和背面都有不少划痕,可梁牧也只用指头把它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竖着靠在墙上。也许是命中注定,这一只板比他最长的那块雪板还长了一截,正好可以放在最右边空出的架子上。如此一来,音阶重归于完美。他忽然就意识到,这件屋子,或者说这方寸空间里,他守着梁熠川零到十六岁的全部记忆,而池羽则是留有他十六到十八岁的。他们是交换了收藏的雪板,也算是交换记忆,共享人生。池羽确实是从不白拿他的,包括金钱,善意,当然也包括回忆。如今,彼此的拼图都完整,才是真正的互不亏欠。作者有话说:bg:到底€€生€€什€€事 €€ dear jane“€€到未€€ 只有€€疑€€€€疑€€€€令你€€此推翻 €€€€情那些宗旨”第63章 专访那天之后,韩知夏就再也没提过“池羽”这两个字。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该提的建议她也提了,剩下的就是梁牧也自己的路,得他自己一个人走。他好像走得还算平稳。回到北京之后,他就开始着手监督徒手攀登纪录片《攀》的后期剪辑工作,目标是九月底剪完,十月送片,在明年一月的北京山地电影节首映。除了监督剪辑工作,他还在北京租了个棚,请其他攀岩界前辈过来做采访。加上他偶尔要去向晚工作室做商业拍摄项目,这两三个月,他的生活要比一年前同一时候忙碌许多。饺子打完所有疫苗可以出门了,也终于不对着他大吼大叫了,甚至让梁牧也给他穿上小背心,早起带他下楼跑步。韩知夏以最开始给饺子买的那个窝作参照物,照了好多饺子的照片。她想起那天池羽告别时候依依不舍的眼神,有想过给他发两张。她也确实是有池羽在国内的手机号。可最近几周,是有共同好友给梁牧也组了个局。局里有个年轻的游泳运动员,叫成栎,没出柜,也没太出成绩,长得倒是很可爱,一笑俩酒窝。成栎追他追了俩礼拜,甚至有一天,韩知夏亲眼看见他开着豪车把梁牧也送到自己家门口。梁牧也上楼,她问他约会怎么样,梁牧也就说还行。总是‘还行’,问聊了什么,吃得怎样,是这俩字,问这小伙子怎么样,还是这俩字。他好像又回到从加拿大刚回来的那种状态。那天晚上,韩知夏在餐桌上用梁牧也的ipad刷新闻,竟然看到了和池羽有关的话题。肖梦寒在一个采访里面不断提他的名字,左一个又一个哥,叫得很是亲切。评论区都是开玩笑祝福他俩的。而顺着他微博往前一翻,就看见肖梦寒在美国参加burton的活动,和池羽见了几面,他不但发过和他滑滑板的照片,还和他一起打4。两个人还在滑板场地被偶遇,勾肩搭背笑得好不开心。韩知夏低头,看看自己的相册€€€€照片里面,饺子大了一号,从迷你饺子长成了超级大饺子,她纠结了半天,还是没发出去。她一向尊重梁牧也的决定。而大家都在努力往前看。梁牧也倒是没和她说,两周约会过后,成栎突然问他,能不能请他和向晚工作室帮自己拍封面。成栎早就是半退役状态,因为外表出众,早早签了明星经纪公司,但咖位还够不上黎向晚这个级别的时尚摄影师,就只能走点特殊手段。梁牧也没答应也没当场拒绝。他只是好奇,就问他,你想要什么感觉的。成栎也是直来直去的人,当场拿出手机,找出照片拿给他看。说,我想要这样的。那是两个月前《锋尚》的封面,最夺人眼球的是冰山形状的一块异形冰,通过后期处理,呈现出微微融化的状态。冷蓝色背景,虚虚实实的云朵。画面最中心,冰块里面,池羽半弓着身体,简单飘逸白色的布料像一层薄薄的沙,勾勒出他健美的线条。他左边侧脸明亮,眼睛直盯着镜头,像是要看到每个人的灵魂里面去。旁边一行大字,写着标题专访,“池羽:追求永恒的瞬间”。那天拍完以后,梁牧也赶回贵州,后期沟通都是黎向晚负责的,他也就再没想过这场拍摄。至于最后封面的效果好不好,也早就是身外之事。《锋尚》的五月刊出来以后,照例寄了一份给向晚工作室,黎向晚收到后先阅,之后便对他说“快来看看,太难得了”。梁牧也一向有收集整理自己发表过的作品的习惯,无论照片喜欢不喜欢,只要是用作书籍出版封面或插图,他总会管出版社或者杂志社要一份,分门别类保存好。只是这次不同,他嘴上是应了,可却是一反常态,一直没去找她拿。成栎说完以后,梁牧也并没多做表示。其实从格凸回来那一天他就该意识到,他暂时是离开了岩石和杂草的世界,也把那种户外生活的纯粹抛在身后。他回到了现实之中,而人和人交往,总是图点什么,这不是成栎的错。他借口有事,提前站起来,给两个人结了账。只是,那天晚上,他把对方送回家以后,又连夜开去向晚工作室去取杂志。那篇独家专访有满满六页之长,他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出乎他意料,采访的内容相当专业、丰富,又不失趣味,和那种仅为娱乐价值寻找廉价爆点和噱头的访谈大相径庭。池羽的运气真的很不错,不但得到了《锋尚》的封面,还在纸媒日渐式微的时代,遇到了一个会写文章的,做足了功课,努力去了解他的记者。池羽谈到了一些他早年训练时候的事,他在雪场当过缆车操作员,十六岁的时候就做志愿者巡逻过后山区域。第一次经历雪崩是十四岁,第一次失去朋友是十五岁。第一份工作是在姑姑的服装店仓库整理库存,而十七岁前的主要收入来源是在雪场餐厅刷盘子。那时候生活特简单,他说,只要能滑上雪,其余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晚上睡在哪里,我好像都不太在乎。池羽说,去年在野雪巡回赛的资格赛阶段得到决赛资格那一个赛季是他成绩最好的,也是最艰难的一个赛季,赛程密集,强度又大,最后在法国les arcs四星级比赛前一天,他时差没倒过来,还发着高烧,在酒店吐得站都站不起来,甚至都没去参加赛程讲解会。还好这一路下来结识了交情过命的朋友,明明场上是对手,场下却毫无保留地互相帮助,只因为€€€€“‘友情总是比冠军更长久’,池羽笑着说。”《锋尚》的记者很聪明地猜到,那位朋友就是vitesse的当家明星,野雪界的金童hugo vitesse。出乎所有人预料,他竟然拒绝了象征高山的k2,而是接了vitesse的代言。除了向往大山野雪不断追光探索的品牌精神,还有就是出于他俩的友谊。而站在bec des rosses峰顶,他什么都没想€€€€“那一刻我眼中只有一种视野。野雪比赛的趣味在于有无限选择,可成功的秘诀却是极度的专注,视线缩窄到眼前的这一条路。滑得不好的比赛里,失败有多种样子,可成功只有一种,就是drop 那一瞬间的那种感觉,滑好脚下这一条线,把其他的交给大山。”他说,最后得到了冠军当然是开心的,可是这一个赛季,失去比得到的更多。被问及具体失去的是什么,他说,我也知道这样说很不公平,但是说心里话,我很怀念那种早起到天黑就只滑雪,钻树林的时候,那种纯粹的生活一去不返。现在得到的多了,想要的就更多了。专访谈到滑雪训练和教育,他还说,直到今天,他百分之五十的训练仍是在雪场做的,不要小看雪场训练的重要性。还有,他希望户外安全教育要走在商业化前面。他作为自由式滑雪运动员学到的第一课不是任何用刃走刃技巧,而是要去接受和适应雪山,去欣赏好的地方,克服难的部分。他说,大山就像生活,囊括万象,而他的学习永不会停止。最后,当然又谈到他在国内的发展计划。池羽说,如果有机会,他当然想好好滑滑中国的大山。问到最想去哪里,他说,有一个地方,我估计全世界也只有两个人知道,可暂时还不能说。如果我做到了,大家自然会知道。杂志尾页,封面摄影写着他自己的名字,隔着下面记者的名字“万宇坤”三个字,底下则是封面人物和采访对象,池羽。那天在黄鹤的葬礼上第一次听到池羽给他发的告别的录音时,他就有所感觉,这一年,池羽真的成长了很多。或者,也许不是他成长了。是自己低估了他。低估了他的阅历,他对生活的把控和理解,也低估了他的毅力和决心。和他在一起那两个月,自己专注于斯阔米什的拍摄,想回到当初做纪实摄影的那种状态,并未去真正了解池羽全部的生活。他本以为对方不善言辞,可也许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循循善诱的敞开胸怀倾听的引导者。他们曾经肌肤相亲,共享最亲密时刻,可阔别一年半,他不觉得自己比这位叫万宇坤的记者更懂池羽。他现在才明白,黎向晚说了几次《锋尚》这一期内容十分难得,并不是指他俩做的这组封面和内页拍摄,而是独家专访的文字内容。这两个小时的访谈被凝练成六页纸,仿佛能看到池羽在天地山林间野蛮生长,独自修炼。字里行间,专属于池羽的那种成熟、睿智、平静和谦逊,跃然纸上。梁牧也合上杂志,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久久无法平静。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成栎感谢他送自己回家。他也是个明白人,就直接说,也哥,刚刚问你那个问题是我僭越了。不拍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继续约会吗。梁牧也这回没留余地。他说,约会就算了,咱俩不合适。如果你只是想要我们工作室拍,让你的经纪人找我老板谈。如果你想要这样的照片,那我可能再也拍不出来了。保险柜打开,梁牧也把《锋尚》五月刊扔进去,压住了下面那一本,四年前的《中国国家地理》。他干脆利落地上了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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