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1 / 1)

加入书签

四年有多久?久到足以改变一切。四年又很短,短到不足以放下一切。对一个人是日新月异,对另一个人是沧海桑田。蒋危把扬空的烟纸揉起来,夹在指缝里,脸埋进掌心,一点点汲取烟草的味道。“你那时候申请调回京,原来是为这个。”陆则洲叹了口气,目光动了动,似乎一瞬间想起了什么,突然拿出手机开始发消息。“你干什么?”蒋危回头盯着他。“我想起一件事,”陆则洲飞快地点着屏幕,“我记得所里要求两人组队申请,是为了更好处理性冲动问题,尽可能让志愿者自由选择的配偶,但当时符合条件的女兵、女警数量远远不够,所以有很多人都找了男搭档,然后申请大量的抑制药剂,生活中各过各的……找到了。”陆则洲把手机拿起来,往下滑动,一条一条给蒋危看支出记录:“三儿离开基地的两年半,一共向所里申请了730支抑制药剂,按照药剂需求规律来算,这个量足够他用三年的,也就是……完全度过不可自控的三年危险期,在那以后只用按月领取。”蒋危盯着手机屏,喉结上下滑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他俩没好上,很可能就是表面情侣,你……你们第一次的时候,没有感觉吗?”蒋危小小地惭愧了一下,当时光顾着生气了,根本没往这方面想。他拿过陆则洲的手机仔细看,看完了把屏一关,抛回去。“哎,老二。”陆则洲轻轻踢他,“你到底干没干那事?是就坦白认错,大不了给死者家属多赔点,不是也别逞英雄,什么都往身上揽,等三儿醒了好好解释一下。”蒋危低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解释不了,我没做错。”他直起身把衣领整理好,走到抢救室门口,似乎想推门看一看里面的情形,手在门把上搭了一会儿又收回来,揣进兜里,身子微微后倾靠到墙上。然后很轻很慢地叹了一口气。第21章 庄€€恢复意识的时候,正逢日落京城,下午五点的霞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半边脸上,光并不强烈,有一种暖融融的熏蒸感,温和旖旎。他没有睁眼,仍旧维持着平躺的姿势,病房外刻意压低的对话飘进耳朵。“……后续调血直接拿不用上报,从医院报批太慢了,申请表电子版传给我,我给你批。”“不走流程你怕丢官帽,人出了事我让你丢脑袋。”“监控你们医院有几个人看过了?”站在外间的跟蒋危说话的那人,应该是医院一个领导,犹豫了片刻道:“首长,咱们这行,说句难听的,看这个就跟看解剖图没两样,回头就忘了,您别往心里去……要说还有谁,就是西城那个贺警官,当时是他辨认的。”“把人给我带过来。”庄€€忽然睁开眼,准确地捕捉到摄像头的位置,低声喊道:“够了!”摄像头连通着看护室的电子屏,短暂的沉默后,蒋危很快推门进来,看到庄€€醒了他第一反应要扑到床头,又猛然想起监控的事,腿脚僵了一下,最后有点局促地站在了门口。“闹完了?够了吗?够了就闭嘴!”庄€€微微偏过头,脸埋在雪白的枕头里冷冷看着他,“除了乱发火迁怒人,你还有点别的事干吗?”医院的院长也跟进来了,看到庄€€有些尴尬地别开脸,院长什么都没说,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庄€€脸色更加难看,那种在权势强压下小心隐藏着异样的目光,隐晦而又带着锋刃,像在看那些高官的情人,让他如芒在背。蒋危递水过来的时候,庄€€直接将水杯摔在了地上。蒋危当着外人被落了面子,脸色变了变,什么也没说在床前坐了下来。凳子摆的位置离床有一段距离,他看着庄€€的脸色,轻轻把凳子往前拖拖,再拖拖,直到离床只有一步之遥。他还想再往前,甚至想坐到床上去,目光在床沿逡巡着寻找空地,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蒋危立刻停下,呆在一步外的位置不敢动了。庄€€手腕上裹着纱布,搭在发热垫上,输液管沿着苍白的手臂绕了一圈一圈,在两人之间小幅度晃荡。蒋危想摸摸他的手,问他疼不疼,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如自己割开动脉感受一下,最后他把手伸到床沿,摸了摸堆在庄€€手边的被子:“头晕不晕,有什么不舒服吗,跟医生说一下。”庄€€什么也没说,默了半分钟,有些厌倦地转过去,合上了眼。蒋危从他这得不到回应,就转头去看监护仪的数据,确然没有生命危险,于是打个手势让院长出去,起身关了监控探头,然后又走回床前坐下。他低头想了很久,潜意识里不愿提视频的事,又觉得应该解释一下,让庄€€安心,半晌开口道:“开摄像头是医生要随时观察情况,你别怕,我关掉了。昨天晚上的监控也洗了,我亲自盯着洗的,只有医院这些人看过,谁敢说出去……”庄€€闻言掀起眼皮,用并不意外的目光看着他,淡淡道:“说出去你就怎样?挖人眼珠子,还是送他去枪毙?”蒋危一时语塞。“法治社会了,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亡羊补牢的玩具,权力的一次任性,落在一个家庭头上是什么样的灾难你想过吗?”庄€€轻轻叹了一口气,隔着被子把他的手推下去。蒋危已经做好了冷战的准备,大概没想到庄€€还愿意跟自己说话,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字,用那种平和、商量的语气,就像小时候教育他不能天天考30分的口吻一样。他抱着自己的手有些不知所措,那上面似乎还留有庄€€手指的余温,让他说话都不利索了:“那你好好休息,手别乱动……我先出去了。”病房门咔哒一声关上。蒋危靠着墙,被贴着冰冷的瓷砖,有些愣怔地盯住头顶的节能灯看,灯光白亮白亮的有些刺眼,看了一会儿他就觉得眼球酸胀,有种想流泪的冲动。他感觉有很多话想问庄€€,问他和周师兄的关系,问庄€€是不是恨透了他,会不会每天都想让他去死,有没有后悔认识自己这个人,后悔对他好吗,或者……有过一点点喜欢吗。他也想去道歉,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想跟庄€€说我以后不犯浑了,我一定学着好好对你,又觉得那种保证毫无说服力。在走廊站了很久,他抹了把脸,转身往停车场走去。庄€€睡了小半个钟头,他睡得很浅,有一点动静很快就醒了。醒来的时候窗外飘起了纷纷暮雪。那是北京今冬的第一场雪,雪花被风吹着,沙沙簌簌的声音,在窗台上铺了细密一层。他看了一会儿雪,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病房门上那一方长方形的玻璃窗外,蒋危怀里抱着他的狗,四颗眼珠子齐齐看着里头。一人一狗脑袋上下摞着,贴在玻璃上,呵出一片白雾,西米露雪白的毛发围了一滩。见他回头,蒋危轻轻推开门,西米露立刻顺着门缝跑进来,绕着病床转了两圈,前爪往板凳上一搭就要往床上蹿,被蒋危一把提住后颈,轻轻放在了床尾。成年雪橇犬的分量不轻,一上床就把被褥压下去一个窝,庄€€轻轻动了一下,腿在狗肚子下面找了个舒服保暖的姿势,没有说什么。蒋危立刻羡慕不已地看着西米露。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混得确实不如一只狗。蒋危把手里提的两个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从纸袋子里取出洗好的衬衣,给庄€€放在床头,然后把饭盒拿出来,轻声说:“我给你提了碗粥,起来喝点吧。”庄€€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蒋危连忙给他腰后面塞了个枕头。屋里静得能听见雪抖落树叶的声音,蒋危一手端着粥盒,一手攥着勺子,有些舍不得递出去:“我……我喂你。”庄€€立刻看着他,看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往被子里滑。“哎,别别别。”他赶紧从凳子上站起来,拉开病床上吃饭的小桌板,把粥和勺子放上去摆好,勺子拨到左手边,“你喝吧,我就在这看看,不吵着你。”庄€€这才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喝起来。喝粥的时间安静而漫长,庄€€喝完了一碗,转身又躺回去,蒋危看了他半天,见他没有挽回自己的意思,有些遗憾地起身收拾桌子。他把垃圾装进袋子,到底是没忍住,凑过去在庄€€耳朵上轻轻亲了一口,这才转身出去。第22章 庄€€住院的第三天,贺延偷摸跑过来探望。贺延坐轮椅,受伤那条腿上了夹板,裹成粽子高高翘着,一路从普通病房到病房,被风吹得半条小腿快要血液凝固。来的时候庄€€就坐在病床上,病房暖气开得很足,他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阳光照进来时能透见腰身的弧度,细如一尺窄月,水波纹的玻璃把他的身影衬托得格外清瘦,风时而吹起淡蓝色的窗帘,露出檐台上堆积的新雪,和庄€€的肤色一样白。贺延在门外看了好久,踌躇着不敢敲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庄€€长得好看,文化课成绩好,实战比赛年年夺冠,还能玩乐器来个文艺的,校里搞什么活动都爱拉他去充牌面,上学的时候贺延就经常远远地看他。那种建立在仰慕与崇拜之上的形象,在贺延看过视频之后,忽然就变得柔软起来,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异样感觉。就这么看了几分钟,最后是西米露发现了他。狗子一下蹿到庄€€怀里,踩着光滑的被子,尾巴来回摇,伸出粉舌头去舔它主人的耳廓。庄€€被狗舔得烦了,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门外的人,然后动作微微停在了原处,那目光说不上来是冷静还是冷淡。片刻后他说:“进来吧。”然后把手机搁在了枕头边。贺延进去,看见庄€€在玩2048他伤在右手手腕,那十根灵活漂亮的手指完全暴殄天物,钢琴电脑游戏短期内一概不能碰了,伤好之后也得复健很长一段时间,这几天他就靠这个小游戏打发光阴。贺延转着轮椅一直走到床边,期期艾艾地说了句:“哥,我来看看你。”庄€€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把脸转向窗去,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飞雪,贺延以为他下一秒就要下逐客令,吓得赶紧把狗子提起来,口不择言道:“哥你……你不用招呼我,你就当我是他兄弟,我俩玩,小时候我在农村给爷爷养狗,我还能学狗叫呢,学得可像了。”西米露对此显得很抗拒,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贺延赶紧顺毛摸它的后背,把狗四个爪子牢牢按在怀里,跟他对着叫。学狗叫的战术成功迷惑到了西米露,稀里糊涂的,两人很快就玩到一块儿去了。病房里难得这么热闹,一人一狗折腾得遍地是狗毛,期间有好几个护士经过门口探头看,贺延都笑着跟人家打招呼,一笑起来露出标准的八颗白牙。庄€€也很少见西米露玩得这么开心,雪橇犬精力旺盛,性格爱热闹,需要主人经常陪着,但家里两个人每次见面不是冷战就是吵架,如果迟早有一个被逼疯,庄€€毫不怀疑最先疯的是狗。贺延是个待不住的性子,一边逗狗,一边没话找话:“哥,别看我负伤,这次行动可是圆满完成了。那天局里几个头来看你,走的时候还专门夸了我两句呢。”庄€€的目光很柔和地追着西米露,随口问:“怎么夸的?”“部委给的死命令就两点,一是要抓住人,二是不能见血。”贺延故意模仿领导说话的样子,有点得意地说,“那个嫌疑人,给我腿上来了一下,自己也老糊涂给手榴弹炸蒙圈儿,我就使出一招转身背摔,忍得一时痛,直接给他拷上了!”贺延说得绘声绘色,还演示着自己抓人的动作,西米露在他腿上站不稳险些滑下去。庄€€伸手托了一把,唇边勾起一个很浅的笑,西米露又兴奋得摇着尾巴,直往他掌心里拱。贺延也跟西米露一样傻乎乎冲着他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师哥,其实你跟……你们挺配的。”庄€€脸上那点寡淡的笑意瞬间就消散了。贺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话题开了个头,又不能移开,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21世纪了,现在这样的男男女女一抓一大把,喜欢男的女的都没错,蒋处他……他对你挺好的,这次多亏他动用自己的权限,才能拿到血浆。”庄€€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投落一片阴影,从贺延的角度看过去,无法辨别他眼里是否有难堪或愠怒的情绪,只听他说:“从哪里拿的?”贺延犹豫了一下,如实道:“蒋处调了507所的实验用血。”庄€€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片刻后他拿起手机开始玩游戏。这个动作让他显露出几分慵懒,略长的头发垂到耳朵,黑与白的对比格外分明,沿着纯黑的碎发往下,甚至能看到敞开的衣领里一点锁骨,贺延略怔了一瞬,很快移开视线,抱起西米露放在腿上逗着玩。庄€€很快结束了一局游戏,靠在床头静静地看他们打闹,目光却很空洞,像是在思考别的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望向门。蒋危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看到庄€€朝这边看,蒋危也不等了,直接踢开门进来,把打包好的羊汤撂在床头柜上,力道有些重。他进门以后就死死盯着贺延,背脊紧绷,让人总感觉下一秒就要一脚踹上去,过了好半天才回过头,目光落在庄€€身上,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语气缓缓地说:“吃饭吧。”“那,哥……我先走了啊,你慢慢吃。”贺延看见蒋危就跟兔子见了狼一样,慌得眼神直飘,赶紧把狗放下转着轮椅跑了。等人走远了,蒋危扳过西米露的脑袋,像看自家一根棒棒糖就能骗走的傻儿子,捏住萨摩的耳朵拽了拽,阴着脸甩了一句:“学狗叫就能哄你开心了?”庄€€点着手机屏头都没抬:“你也可以学他。”蒋危犹豫了一下,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建议,过一会儿说:“……老子才不学,这我儿子。”“那好,请你带你儿子去洗个澡。”庄€€发了一条短信,把手机关掉放在枕头下面,拉起被子,背朝他躺了下去。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