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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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危那时候看着,心里微微一痛。他以为男人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那天把庄€€打了,出来该怎么样还怎样,大不了就是生活里少个人,消沉几天。到现在才发现,他还是拒绝不了跟这人有关的所有,哪怕只有三份神似,一点点,都拒绝不了。程昱来的时候,蒋危正把自己关在酒店里,喝酒喝到七分醉,从朦胧的烟圈儿里找庄€€的影子。程昱气不打一处来,先掏出手机咔咔拍了两张照,踢开门口一堆衣服冲进门,蒋危抬头瞟了一眼,皱着眉说:“老子斗地主,妈的你拍什么照!”“斗地主斗到床上去了?”程昱一把夺走他手里的牌,把那姐弟俩从床上拽下来,看看脸,指着蒋危的鼻子骂:“我还当你三两天就封心锁爱了,放着正主不去找,弄个长得像的算什么事。”“我找他干什么,离了我他好得很。”蒋危被晃了一脸酒,手指张开按在杯口上,一甩头,暗红色的酒水从发梢淅淅沥沥滴下来。“你倒是回家看看啊,你儿子都要饿死了吧。”程昱恨不得把酒杯扔他脸上,一扭头看见那俩人还站在屋里,指着门恼火地说,“还愣着干嘛?衣服穿好赶紧滚。”蒋危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他没在家?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知道,你相好的大半夜来我家,把我弄到床上……”看见蒋危瞪眼睛,程昱气急败坏地补充道,“开着我的飞机跑了!”蒋危一下子酒醒了。程昱三言两语跟他说清楚情况,蒋危已经穿好衣服,边系武装带边往外走,“什么时候走的?”“五个小时前,北疆方向。”蒋危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警备司令部的座机号码,下颌线紧绷出一条锋利的线,等到电话一接通,他立刻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向那边下令。“封锁西北领空!兰州军区内全线禁飞!所有航班立刻着陆接受检查!”“管他客机货机全都给老子弄下来!”飞机平稳地穿行过天山上空。“我幼年的时候,很少能见到父母。”庄€€靠窗坐着,微微侧身看着窗外的云层,双手交叠搭在腿上,十指相错,“自八个月断奶开始,我妈妈一周有六天待在研究所,从没按排班表上的假期休过,有时候回来了,一旦她那个监护对象出什么状况又得走,实验室一个电话,就能提前结束她得来不易的假期,什么时候能回来,在家待几天,都不确定。”私人飞机的座椅是两两相对的,真皮质地,中间摆着一张黄花梨木方桌,没有铺桌布,展现出木材最原本最漂亮的纹路,黎宗平坐在他对面,表情有些微妙。“我爸那时候是基层民警,只是西城辖区下一个派出所的所长,每天扫街、迎接检查,帮邻里邻舍解决难题,八九点才回家。我姥爷家的阿姨每天跑两边做饭,有时候也听老人抱怨,说我爸不顾家,想给他调个清闲的岗位。”庄€€的手搭上桌板,若有似无地叩击着玻璃水杯,程昱找的飞行员水平很高,高原气流的影响下,杯中水一点儿也没有洒出来。“后来他做了区公安局局长,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黎宗平抬起左腿压在右腿上,说:“老丈人是开国将领,想升个副处应该不难。”庄€€笑了一下,“他毕业就分到街道,在基层干了八年,最后终于调到机关,是因为他在三角洲地区的缉毒行动中立了功,一级英雄模范,伤病不能再上一线,才得到这个坐办公室的职位。”黎宗平似乎颇为惊讶,看上去有几分感兴趣的样子。“他不会哄孩子,小的时候我问他要妈妈,每次他都会跟我说,妈妈是去做一件世界上最伟大的事,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后也要像她一样。我从很早的时候就确定我要参加英才计划,我有个警徽,是八岁那年父亲给的,我做过的每一分努力,都是为了那个目标。直到在天山塔时从你口中得知……”庄€€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沉默片刻,道,“你说得对,我的信仰崩塌了。”黎宗平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信仰是最没用的东西,没了就没了,以后想做什么顺应这里就好。”“但有些东西,最终是可以殊途同归的。”庄€€淡淡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莫名,侧身看向电视屏,“到什么地方了?”黎宗平把正在播的电影切换到飞行图,瞄了一眼,“富蕴上空,还有一个小时过北天山。”“……在阿勒泰机场停一会儿吧。”庄€€缓缓闭上眼,沉默着,像是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片刻后转向黎宗平:“会开飞机吗?”“会。”黎宗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本来就不用带飞行员,多一个人多重风险。”“哥,到不了阿勒泰了。”飞行员在驾驶舱里焦急地说,“接到地面指挥中心消息,兰州军区对这片领空实行管制,要求空域内所有飞机在最近的机场立即降落。”黎宗平皱了皱眉:“军事管制?没听说这两天有演习。”庄€€隐隐有种预感,像落进了一张逃不开的网里,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冲击得他额角都在一阵一阵发痛。是蒋危吗?他为什么会来?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他为什么还不肯放手……驾驶舱里警报声已经拉起来了,有军用战机逐渐接靠近他们的航线,并且在不断尝试接入信号,庄€€手腕撑在桌上,空水杯在手里转来转去,日光折过玻璃,在他细长的手指间斑驳错落。“不管他,开过去。”黎宗平拉开驾驶舱的门,果断切断了信号,“军演又没有提前通知,民航不停,解放军还能对驾驶员开枪不成?”“不行!”庄€€骤然攥紧了玻璃杯,声音微微发颤。准备这个计划的时候,庄€€就没想过单靠自己能赢黎宗平,枪一定会被搜走,他还不稳定的精神力不一定能控制s级的哨兵。所以在上飞机前,庄€€把其中一个跳伞包换成了tatp炸药,如果最后没能控制住黎宗平,他会把飞机开到北天山的无人区,在那里引爆炸弹。庄€€太了解蒋危的性格,只要他们飞出领空,蒋危真的会开枪的……一旦蒋危下令开枪,炸药提前引爆,飞机坠毁,将会对脚下这座城市造成难以想象的伤亡。庄€€把水杯按在桌上,撑住桌沿,慢慢地稳住情绪:“出来的时候燃油没加满,油耗尽了还是走不了。就在阿勒泰停一下,把我带来的飞行员换下去,我们就走。”阿勒泰机场已经被部队全面接管,停机坪上整整齐齐停着十几架航班,到处都是穿军装的人,正一架挨着一架飞机检查。蒋危对程昱带来的情报不放心,害怕庄€€跟他玩一手声东击西,拿着假身份证混进普通旅客里躲避检查,非要一个一个看,这样一来进度就慢了很多。那些人被困在机场连机舱都不允许离开,已经怨言如沸,全靠出动了部队才勉强压着,蒋危带来的手下把几个登机廊桥全部停了,跑过来跟他汇报情况。“有意见的叫他们滚去司令部领钱。”蒋危冷冷地扫视了一圈,“十倍退机票,钱我出!”飞机补充燃油的时候,黎宗平顺道儿去前面看了眼,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鹤立鸡群的身影,他略停了片刻,回来把庄€€叫进机舱:“走吧,再不走走不了了。”庄€€回头看他,用目光询问。“前夫追上来了。”黎宗平叹了口气,坐进驾驶舱,迅速熟悉了一下操作盘和仪表。庄€€挑起遮帘朝外看了半晌,慢慢把遮光板拉下来,他走回座位坐下,从黎宗平的包里悄悄摸出那把hkp7手枪,裹进风衣。“从西北角那个跑道走,他们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黎宗平按下了两个按键,看着仪表盘上的数字慢慢攀升,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机场上的特种兵已经发现了情况,喊叫着朝这边跑来。庄€€一眼就看见了跑在最前面的人,他的目光在那道身影上黏着了半分钟,果断移到一边。跑道上的寒风在舱外呼啸,风声里突然泄出一道穿透力极强的狼唳,庄€€的手在袖中止不住颤抖,心跳骤然加剧,甚至连手里的枪都险些握不住。“快拉起来!”话音刚落的瞬间飞机猛地向下一坠,像有什么东西吊在了飞机上,短暂的失重感过去后,就听见一门之隔的外面传来砸钢板的声音。飞机已经逐渐升高,地面上的建筑越来越小,隐没在云层下,那穿透机舱的击打声没有停止,一下比一下剧烈,震得人耳膜发麻。在高空的强气流下徒手拆舱门,只有受过训练的哨兵能做到。黎宗平和庄€€对视一眼,默默打开了自动驾驶系统,站起来,转身看向门口。加厚的舱门猛地被人拆了下来,冷风和刺眼的光瞬间涌进来,摆在桌上的杯盘碗盏都被吹得当啷作响。蒋危把钢板扔开,目光如刀锋擦上庄€€的脸。“我说过,今天没有人能离开这片领空。”第47章 庄€€微微皱起眉,瞥了一眼破破烂烂的机舱,看向他的手。合金材料做的机身凹进来一大块,软包沙发都变形了,蒋危左手垂在身侧,袖子捋到手肘,露出来的手臂血脉偾张,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还在轻微地发抖。“之前的事回去再跟你算。”蒋危甩了甩指背上的血水,寒声开口:“庄€€,到我这边来。”机舱里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庄€€站在距离他五米远的窗户边,一手掖着衣襟,西裤里灌满了风,隐在布料下的轮廓修长而锋利。他看了蒋危片刻,什么也没说,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蒋危提高了声音:“过来,站到我身边!”耳边只有一万米高空的风声,阳光从缺口直射进机舱,在他面前那片地板上投落一个方形的明亮区,黎宗平站在暗处,双手抱臂,靠着桌沿笑了一下。在蒋危严厉的目光中,庄€€向前缓慢地走了两步,即将跨过光明线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转身,拿出一直按在风衣下的手,抓紧握把,冰冷的枪口贴上黎宗平的太阳穴。“你干什么?!别冲动!”蒋危厉声喝道。hkp7的握把前部就是保险压杆,只要庄€€再用力一分,子弹就会击穿黎宗平的头,打死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给他供血的人。蒋危感到喉咙阵阵发紧,竭力稳住声音:“放下枪,交给我来解决,这个人必须活着带回去。”庄€€只迟疑了半秒,就别开脸去,用枪将黎宗平逼退到窗口。“为了跟他走,你又要背刺我一回?”黎宗平的双手仍旧环着胳膊,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慢慢聚集起信息素屏障,把蒋危隔在看不见的那堵墙之外,转头看向庄€€。“你到现在还介怀的是什么?”黎宗平轻轻叹气,表情竟然带着几分无奈,“零六年北京塔那场爆炸?四年前把你爸卷进9€€22案?还是在延庆为押解车陪葬的那个特警?人是蒋危杀的,r基因这个项目蒋怀志是军委的两个直接负责人之一,利用公安部电脑传递信息也是蒋怀志的主意,你寻仇不该寻我。”庄€€沉默着听完这段话,那些真相埋在水下,日积月累地堆满灰尘,又被翻出来,整理成清晰的条目写在检举材料中,在他黑水银般的眼睛里已经掀不起一点波澜。“我跟他的事另算,我跟你的事还没完,现在我只想你死。”庄€€拉着黎宗平移动到舱门口,冷风把他的碎发都吹到耳后,露出冷峻的眉骨,蒋危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站在外面紧张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在警校的时候,我的射击课每年都是满分,为了今天这一枪,我练了整整二十年。”庄€€把枪口贴紧黎宗平的额角,“我知道你从公安手里逃走了三次,这一次,我不会失手。”黎宗平默了默,突然转头看向外面:“马上进入北天山的雷暴区了,今天有雷雪,自动驾驶系统避不开。你既然一开始就目的明确,要让我死,想来不会给我任何逃生的机会,飞机上有为第二个人准备跳伞包吗?”庄€€难得犹豫了一刹那,淡淡地说:“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打给我的钱还剩点,现在还给你,留着给自己买块风水好的地儿。”庄€€从口袋里摸出那张银行卡,放在黎宗平的胸口,枪口移过去,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他完全是靠言语来弥补心理上的紧张,枪响的时候,庄€€手心里都是汗,这种枪的后坐力微乎及微,但他还是像脱力一般,靠着椅背一点点滑到座椅上,手指微微痉挛着松开了枪。子弹穿胸而过,黎宗平直直地从飞机坠落,信息素屏障同时撤去,蒋危只来得及看见子弹滑出去的笔直路线,以哨兵敏锐的五感,空气中飞溅起的血沫都清晰可见。他的脸色难看至极,但这个时候无暇去管黎宗平的死活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太阳溺进黑云里,天边浓墨翻涌,暴雪混杂着细小冰雹被风推进机舱,雷声时不时滚地而来。“极端天气,没办法安全降落。”庄€€闭了闭眼,轻声说:“准备跳伞吧。”“有降落伞吗?”蒋危迎着寒风吼道。“……有。”庄€€缓缓弯下腰,手在座椅下方摸索片刻,左右手各拿了一个跳伞包出来,将其中一个递给蒋危。他的手仍旧紧握着另一个包裹,死死攥住封口,指骨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手腕上缠了四圈的那串保平安的小叶紫檀,在雷电光中一明一暗。蒋危接过伞包,看了眼目前的高度:“你先跳。”“你先,下去接住我。”这个时候谦让没有任何意义,飞机下坠到一定高度,两个人的伞包都很难打开。蒋危听到这句后也没再跟他废话,三步跨到舱门边,检查了一下身上没有尖锐危险物,抓紧伞绳,一跃而下。极端天气对跳伞也很不利,蒋危一直莫名的心慌,一落地就去抬头看庄€€有没有成功开伞。在他回头那一刻,巨大的湾流g650飞机在半空中爆炸,火光点亮了漆黑的层云,大半边天幕都熔在熊熊烈火之中。飞机坠毁在距他不到一公里的山坳,机身前端扎进雪堆,燃烧到一半的尾翼火光未熄。蒋危飞快地脱掉降落伞跑过去,却没有勇气再向前一步。他站在奇崛的冰川上,浑身都是冷的,进化之后他的体能远异于常人,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彻骨的寒意,死亡的钟声封锁在飞机残骸里,等着他亲手去开启。看到飞机爆炸那一瞬间,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逼在心头,蒋危恨不得把庄€€从废墟拖出来,狠狠给他两拳,再次被背叛的感觉让他身上每块骨头都在发抖,到最后只剩下深深的恐惧。他恨透了被欺骗、被利用,被捧在手心的人一次次抛弃,一次次伤害,他恨得想把庄€€腿打断了锁在家里,让他不能再离开一步,但又无比恐惧见到死亡。蒋危没法想象失去这个人的日子,长达二十年的相处中,庄€€俨然被他视作了自身的一部分,遇到意外,先保护好属于他的这一部分才是最本能的反应。要从他的生命里失去庄€€,无疑是用一把刀生生剔掉他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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