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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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怀志在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很勉强地又笑了一下:“那你说个时间,地方随便挑,我请你。你小的时候伯父曾经还抱过你的,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吧。”庄€€觉得厌烦,把手机拿远一些就准备挂掉。“庄€€,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为什么。”蒋怀志陡然提高了声音,“要是为你爸的案子,我现在就可以写条子,让纪委放人。”昨天在八一大楼,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冲进总参办公室,摘掉军衔,脱了军装,赌上全部家当跟领导求那纸结婚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震怒之余,他也开始反思这些年父子俩的关系。蒋怀志驻疆十多年,对这个儿子从小疏于管教。蒋危生下来就交给爷爷奶奶带,俗话说隔辈儿亲,老爷子再怎么严厉,到孙子面前也难免溺爱纵容。惯着惯着就给惯出个混世魔王,蒋危在大院里横着走,动辄上房揭瓦砸玻璃,跟文明礼貌更是一点不沾边儿,看谁不顺眼就直接动手。到了六七岁,总算叫他逮着个新玩具,慢慢开始不给长辈找不痛快了,成天就黏着庄€€,吃饭洗澡都蹭在人家家里,自动自觉地管人家爸妈叫干爹干娘。最初蒋怀志想着,自己常年不在家,有个人能镇住他儿子总是好的,无非就是给朋友添麻烦,他多提点礼去向庄妈妈赔罪就是。没想到处着处着,处到一个被窝儿里去了,干出这种丢人的事,叫他断子绝孙不说,还到处跟人嚷嚷着要结婚。庄€€,庄部长,那是从世交到政敌,隔着一桩冤案的关系。他儿子要跟人家好,人家是真心和他好的吗?蒋怀志动用了自己的权限,调取蒋危这几年的通话、出行记录,看见那满满几十页纸的呼出记录,同一个号码,成千上万条,无人应答,他把蒋危写给庄€€的短信一条一条看过去。最后他在301医院找到了一段被销毁的监控录像,用部队里的技术复原了整个视频。“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我放你爸走,你跟他分。”蒋怀志缓缓地说,因为压抑着愤怒声线都在发抖,“你们不是一路人,蒋危做的事,有很多你都不知道,等你知道了,就会后悔今天领的这张证。”“……您多虑了。”过了好一会儿庄€€才开口。“其实我很想问您一件事,蒋危十八岁被您扔进部队混履历,二十岁上维和战场,二十三岁没有做任何体能评估的情况下,您就让他去报名英才计划。您为他铺好了路,让他一步一步往上升,可他知道自己的付出是为了什么吗?三年前在延庆开那一枪的时候,他知道他服从的那条军令是为谁服务吗?是为了那面党旗,还是为了您的军衔?”庄€€一口气说完这些,握着手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缓了两秒他才平复下来:“您不用替我操心,我什么都知道,我看过他的精神图景,我们才是最亲密的人。”电话那头一时没了声音,庄€€果断挂掉电话,把手机往副驾上一扔,飞快地开车驶离单位院子。从单位到他家只有不到十分钟车程,经过小区路口的时候,庄€€没有减速直接开了过去,半个小时后车拐上绕城高速,朝着城郊方向一路疾驰。十年前,蒋危带他走过同样的路。庄€€至今记得那一天,他坐在机车后座,透过眼里的泪水看到太阳坠落在地平线,直到日落,都没能见上妈妈最后一面。他用了十年来追逐他妈妈走过的路,最后才发现道路尽头一片黑暗。庄€€把车停在研究所门口,打开公文包,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蒋危的军官证、电子卡、指纹和虹膜采集仪。他拆下仪器里的存储芯片,和证件一起装进口袋,裹紧风衣跳下车。进入北京塔从来没有这样顺利过,变种人拿的是二级权限,出入基地还需要一位研究员的辅助认证,留观的那半年时间庄€€只出来过寥寥数次,每次都要耗费一个小时,这一次从地面建筑走到地下部分也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七点整,正好是晚饭时间,基地会组织所有变种人回宿舍看新闻,工作人员进行调岗换班。有了在天山行动的经验,庄€€几乎没走什么弯路就到了塔的心脏,最核心的指挥中心灯还亮着,负责人应该是临时去吃饭了,走的时候都没有关闭设备。他缓步走进去,打开数据库,调取出他和蒋危的档案。档案上的内容已经更新了,原本配偶那一栏显示的是“丧偶”两个小灰字,现在填入了一串蒋危的编号,下面也多了一张他们的合照。庄€€盯着档案看了片刻,随后退出来关掉,轻轻拿起桌上的播音设备。“现在播出一条公告……”清冽的声音透过基地广播一点点扩出来。“你干什么?!”庄€€拇指一挪,骤然按住收音孔,回过头,远远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白遇河这些天过得非常不顺,先是黎宗平跑了,天山塔没了,想采集个精子,被庄€€和蒋危混合双打,昨天蒋危大闹总参办公室,他又被上头领导叫去骂了一顿,说是带坏了风气,前辈干的好事让后来者有样学样。心情不好导致他最近干什么都不在状态,回到办公室,习惯性地输入密码打开门,看见办公室里多了个人都没在意,直到听见广播里熟悉的声音才骤然反应过来。“庄队?”庄€€抬手按了一个按键,隔断办公室外间与里间的玻璃门快速闭合。“庄队?!你干什么!”白遇河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扑到门上,疯狂地拍打着钢化玻璃,“你疯了?快点把门打开!”庄€€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喊得没劲了,才慢慢开口,隔着玻璃声音有些不清晰:“白院长,你知道英才计划这个项目,已经从国防科工委移交给了中央政治局一位常委领导,这些年来一直在进行非法实验吗?”“……我知道。”“你知道那位领导,要利用北京塔的数据为他制造一支军队,企图实现他的政治野心吗?”“我知道。”白遇河深呼吸两次,慢慢镇定下来,“你把门打开,我不让你和别人标记,只要你留下精子,以后我保证不打扰你们俩……”庄€€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惊讶:“你们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无耻一些。”“你以为毁了北京塔就能结束吗?!有你在,只要你还活着,什么样的数据我做不出来?!我能造第二个北京塔、第三个……无数个!”庄€€笑了笑,没再管门外喊叫的人,手指从收音口移开,俯身贴近话筒€€€€“现在播出一条公告,突发情况,紧急避险,北京塔将在五分钟后关闭,请所有人员沿安全通道迅速撤离。”他放下话筒,按下按钮进入自我保护程序,缓缓滑坐在椅子上。“这当然不是结束。”第44章 蒋危接到消息是九点半。那时候会还没结束,38军的总司令在作报告,突然间几个领导的手机不约而同的震起来,都是秘书打来的,总参谋长接起电话,会场十分安静,隐约能听见电话那边很急,过了一会儿他脸色凝重地放下手机。“北京塔出事了。”总参的目光在会议室逡巡一周,落在蒋危身上,“小蒋,你的证件呢?”军改推行之后,以前的军官证就统一换发成军人身份证,蒋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证件,“一直随身带着,军官证我给……”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话说了一半,又改口道:“我放家里了。”“有人闯进北京塔,销毁了所有数据和实验设施,拿的是你的权限。”蒋危刹那间浑身微微一凉:“什么人……人出来了吗?”“提前播了广播,没有工作人员受伤,作案的人也从紧急通道撤离了。”总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颇有几分看破不说破的意思,很快移开视线,站起来整了整桌上的稿纸,“总结会就开到这,走吧,到现场看看,都给老婆孩子去个电话,今晚没得睡了。”蒋危有些茫然地跟着别人起身,收拾东西时手脚都是冷的,大脑转不过来,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连下一步要做什么都不知道。走到门口,总参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蒋,给你放两天假,这次不用参与调查了。”“……好,好。”蒋危于是停下来,格格不入地站在往外涌的人潮里,直到人都走光了,他还站在会议室门口,一动不动,就透过大楼玻璃望着外面的夜色。军官证,电子卡,指纹,虹膜……所有零碎的东西串联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堵得他喘不过气来,再往深处想一点,就如同锐利的钢线勒进皮肉里,血淋淋地痛。静默良久,他突然抄起椅背上的外套,快步朝停车场走去。掩映在桐树叶中的公寓楼亮着一盏灯。电视里在放晚间新闻,下方快讯栏滚动播放着最新的地震信息,北京塔自毁造成的震动微乎及微,如果没有新闻报道,大多数人甚至都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庄€€伏在餐桌上奋笔疾书,面前堆满了厚厚一摞横条稿纸。厨房正炖着羊肉,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火,然后翻到下一页继续写。9€€22案的始末细节已经烂熟于胸,他在脑海中整理过无数遍,写起来毫不费力,从背后主使到案发当天的每一个步骤,完整的案情在纸上逐渐成型,脉络明细,证据确凿。写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停下来。西米露期期艾艾地蹭到他脚边,庄€€把狗抱到腿上,搁下笔,轻轻摸着西米露的头,目光落在台灯照不到的黑暗中某一处,静静看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发怔良久,他终于又拿起笔,在开枪分析那一段后面写下“蒋危”两个字,然后迅速添了个括号:非主观故意致人死亡。写完,庄€€把那枚nsg-85的弹壳放进物证袋,签上字,和贺延帮他在海陀山林场调来的监控放在一起,夹在稿纸中间,装进牛皮纸袋密封好,用保险柜锁起来。做完这一切,他搬出蒋危买的营养土,开始研究如何给玫瑰生根。那朵白玫瑰折下来有一段时间了,花店扎花会挑最新鲜的,拿回来一直放在水里,他们去新疆的时候,打扫卫生的阿姨定期过来换水加营养液。即便这样费心,花瓣边缘还是有些翻卷泛黄。庄€€用手机查出操作方法,按照步骤修剪了根部和枝叶,然后把花放进生根水里。楼下突然响起轮胎轧过路砖的声音,军靴踩过一级一级台阶,仿佛整栋楼都在震颤,庄€€将没写完的稿纸翻过去扣在桌上,神态自若地站起身。门猛地被人踹开,连锁声都没听到,锁完完全全是被徒手拆下来的,蒋危站在玄关处,裹着一身外面的寒气,一动不动。这个他住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家,一时间竟没有了踏进去的勇气。庄€€关上门,走回客厅坐下,淡淡道:“不用问了,是我。”“……为什么。”蒋危动了动唇,声音像风刮过贫瘠的戈壁,“是我对你不够好吗?我不能被你信任吗?我说过你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你……军官证,门禁卡,就是你现在说要找个人替你背这事儿我都可以立刻去,你为什么要骗我……”庄€€垂下眼睫静静听着,轻轻叹了口气:“蒋危,不值得。”“值不值得不用别人来替我决定!”蒋危咬着牙根说道,“从在天山的时候我就做出选择了,我看过结构图,我知道那一炮打的是哪儿,你选什么路,我都可以和你一起。现在外面在调查事故原因,你跟我说实话,你的目的,你想要什么,事情交给我,我还能想办法解决。”追纹n二;棱瘤灸二彡灸陆庄€€沉默了一会儿,“……要是我不愿意呢?”他站起来打开客厅的射灯,给自己倒了杯水,手指沿着青瓷杯口缓缓摩挲。“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没有再和你虚与委蛇的必要,你可以继续赖在我家,反正有那张毫无意义的证我也不能赶你走,但我现在不想和你多说一个字。”蒋危静默在原地,像一尊雕塑,很久都没有动一下。那张“毫无意义”的证就揣在他怀里,下午时还如握春日,隔着硬卡纸仿佛都能感觉到红章的余温,现在却像一块废铁,沉甸甸,冷冰冰,想想都觉得可笑。过了许久,他才艰涩地开口:“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拿到权限吗?”“那不然呢?因为爱吗?”庄€€冷淡地笑了笑,“你应该知道塔的匹配要求有多高,只有最契合的人,才能以最小的排异反应结合为配偶,失去配偶对向导来说是很重的精神打击,况且……”那个不可说的人刺到了蒋危心里最痛的位置,他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攥住庄€€的手臂,瓷杯一下子被甩出去好远,西米露吓得飞快窜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说过不许再提那个人。”蒋危铁一样的手指牢牢收紧,脸色阴沉得可怕。“为什么不能提?你问问你自己,对9€€22案是不是无愧于心,对车上那四个特警的命是不是……”蒋危突然暴怒地将人提起来,按在电视柜上,一手去捂庄€€的嘴。庄€€挣扎着将他手指往外掰,两个人的力道都不小,很快扭打在一起,蒋危的手顺着庄€€的脸滑下来,扼住他的脖子,抡起拳头,积蓄了一整晚的愤怒霎时奔涌而出。庄€€翻身躲过了一记,很快被蒋危攥住肩膀翻过来,骑在他身上,想也没想照着肚子来了一下。一拳下去,蒋危猛地醒了几分,连忙收住力道,第二下落在庄€€耳边的柜门上,一下子把玻璃砸出个豁,玻璃碴子扎了一手,指骨上血肉模糊的一片。那些碎玻璃渣甚至有一部分飞进庄€€的头皮里,痛得他眼前微微一眩,细微血丝渗出来,无声无息地洇进黑发里。“况且,你看,你不但要求我忘掉牺牲的战友,在我爸被纪委带走的时候,你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去查明真相,你做事肆无忌惮,让不堪的录像带到处传播……”庄€€顿了一下,“你问我萨尔茨堡的盐树枝,是的,就算以前有什么,雪总会化掉,树枝最终还会露出原本丑陋的面貌。”他跌坐在地上,捂着小腹,背靠着冰凉的电视柜,睫毛垂得很低,目光说不出是凉薄还是悲哀。灯光晦暗,让人看不到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蒋危一点点沉默下来,剧烈的情绪波动之后反而无比平静,如同冬夜的荒原,看不到希望,才不会对现状产生任何失望。“我以为从天山回来,你对我的态度突然转变,是因为想开了……虽然是假的,我还是宁愿你继续骗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告诉我,原来我们那十年,真的什么也不是。”他摇了摇头,带血的手抓起一个车钥匙,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庄€€仍旧坐在原地,西米露听到外面安静了,就跑到他脚边,轻轻舔着他的手上的伤口。庄€€翻出医药箱简单包扎了一下,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贺延。”“喂?哥……喂喂?”贺延在手机那边大喊大叫的,“哥我正要给你打电话,我在交警队一哥们儿这儿呢,看见你车有个违章。”要说的话被迫堵回去,庄€€沉默了两秒,“……在哪?”“东四环这。”贺延报了个夜总会地址,大大咧咧地说,“不是……哥你没闯的红灯啊,那你车谁开着呢?这么不操心,违章我给你销了,回头六分没了。对了,哥你打电话啥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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