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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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渐渐消散,正午的日头微微有些刺目。
堂屋里,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吃饭,饭桌正中间是一大盆炖的奶白奶白的蛇羹,还有两大盘香椿煎蛋,两盘焯水后加辣子醋凉拌的荠菜。
为了糊弄赵小宝,蛇肉被切成小段,问就是黄鳝,再问就是黄鳝它就长这样,继续问就是这是他们家田里的黄鳝,和别人家的长得不一样。
赵小宝被骗的转转团,狠狠吃了两大碗,味道鲜美的她放下筷子还在砸吧砸吧小嘴,夜里睡觉都嘟囔着真好吃,还要吃。
隔日又吃了一顿好的,大骨炖萝卜,五花焖白菜,大骨和肉是昨日下午赵大山去周家村买的,周屠户正好杀了头猪,小半扇猪肉留着卖给十里八村的乡亲,剩下的才拿去镇上肉铺。这趟也是赶了巧,赵大山割了一斤上好的五花肉,还要了没剃干净肉的大骨,比预计了多花了几文钱。
老赵家的传统,有的吃就吃,省啥省啊,也没见抠抠搜搜能发财啊。
一家子狠狠吃了两日好饭食,肚里油水充足,干劲满满把地里农活儿干完。
选了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天还未亮,赵大山背着缩在背篓里呼呼大睡的赵小宝,和两个弟弟打着火把出了村子。
出门前,王氏特意交代,若是县里卖不上价,那就去府城试试。人参是个金贵物,值得他们冒险多走些路程。
赵大山没去过府城,心里怪虚的,不过好在两个弟弟这次跟着一起去,遇到啥事儿有个可以商量的人,倒也没那么畏手畏脚。
路途遥远,他们已经做好了七八日不能回家的准备。
值钱的东西昨晚都让小宝收了起来,他们身上只带了干粮饼子和装水的竹筒,还有一床褥子。要在外头过夜,春日里昼夜温差大,担心小宝会生病,所以东西都带的充足,反正不愁没地方放,避着些人就是。
兄弟三个脚程快,路上没咋歇,到镇上时卖朝食的摊子还没收。
把睡得迷瞪瞪醒来的赵小宝带去吃了一碗肉汤面,赵大山兄弟仨拿着个大馒头坐在一旁耐心等着,好在这会儿不是吃饭高峰期,没啥客人,他们占了位置面摊老板也没说啥。
馒头是自家蒸的,盆子放在神仙地的木屋里,娘说这样省钱,饿了就叫小宝避着些人拿出来就成。他们眼下吃的是特意装在背篓里的,起个掩饰作用,自家蒸的馒头又大又扎实,虽是粗粮面粉,但嚼着很香。
吃完肉汤面,赵小宝彻底清醒了,把剩下的半碗推给哥哥们,赵三地瞅了眼兄长,见他们没反应,这才地扒拉过来自己吃了。
付了钱,赵大山把赵小宝放回背篓里,跟在一辆驴车后头,朝着广平县方向走去。
潼江镇距离广平县驾驶驴车得走三个时辰,这是赵大山打听来的消息,好消息是今儿有辆装着货物的驴车要去县里,坏消息是人家不搭载客人,不过你要跟着,别人也不说啥。
兄弟三人,赵三地脑子最灵活,生怕跟丢了,毕竟走路的赶
不上赶车的,他便凑上前和车夫聊了一阵,好话说不完,最后还塞了二十个铜板给对方,求得车夫答应放慢脚程。
从潼江镇到广平县的路说是官道,其实就是一条能容纳两辆驴车并行的大道,路面凹凸不平,下雨天更是泥泞不堪,车夫也是看他们脚程不慢,能勉强跟上,这才顺势答应下来。
赵三地也打听出对方的身份,车夫是镇上那家平安医馆的人,因年前那场天灾,医馆里唯一的大夫死了,药材还被百姓抢了个干净,大东家得知消息后就打算把他们潼江镇这家医馆给关了,如今正是把剩下家当运到县里去,日后就不做这边的生意了。
说起这事儿时,原本还有几分好脸色的车夫脸都黑了,也没了继续和赵三地侃大山的心情,瞧着还有几分不耐。
赵三地笑容讪讪,识趣离开。
他大概能理解车夫的意思,是觉得他们潼江镇的人不识好歹,遇事就翻脸,强抢药材这种畜生行为都干得出来,不指望你能伸手帮忙,但也不能落井下石啊。
他们是本地人,车夫自看他不顺眼,这是受到牵连了。
“日后镇上就没平安医馆了,也再没有林大夫那样好的大夫了。”赵大山叹了口气,能理解对方的心情,也就不上前去讨人嫌了。
自打小妹出生后,他们去镇上的次数变多,遇到个生疮受凉都会去找镇上的平安医馆抓药,更不说年年冬日备的风寒、退热等药物,全都是林大夫开的方子。相信和他们一样百姓不在少数,可就是这般,地动后,也没人记情,反倒行那畜生行径。
如今人家直接关门,日后潼江镇的人就是病死,那都是他们活该。
大夫死了,医馆没了,自求多福吧。
赵大山他们这一路跟的很是费力,许是车夫心头不爽快,驴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闹着他们玩似的,让他们有苦说不出。
好在赵家人别的优点没有,就一个倔,死倔,饿了就啃馒头,渴了就喝水,反正那两条腿是没慢一点,视野里一直有那辆驴车的影子,时远时近,没跟丢过。
三个时辰的车程,他们靠腿走也没落下多少,一是大路比山路好走,二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愿认怂。就这般走了大半日,在傍晚时分,他们踩着夕阳余晖,终于看见了广平县的城门。
这个时间点,进出城门的百姓不少,有挑着担背着篓做完生意从城里出来的,也有赶着驴车骡车、甚至是马车的人家排着队准备进城的。热闹喧嚣,井然有序的队伍,有别于潼江镇的繁华富贵,头一次来县里的赵大山等人,就像那土包子进城,看哪儿都是新鲜。
他们落在队伍的尾巴后头,一路跟着的驴车早已先他们一步进了城。
身后有马车驶来,吓得他们立马让出位置,对坐在车辕上的车夫行注目礼,然而却只看到两个高昂的鼻孔,对方一挥鞭子,态度很是目中无人。
赵小宝站在背篓里,感受到哥哥们的退意,她倒是没啥反应,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四周,除了城门大一点,车夫
穿的衣裳比他们好些,驴车骡车多了些,和他们潼江镇也没什么区别嘛。
轮到他们时,赵大山从身上摸出七个铜板递给守城门兵爷。
这是交的进城费,排队时他已经打听清楚,大人进城需缴纳两文钱的进城费,小孩则是一文,本来前些日子还要缴背篓箩筐费,还有那些押送货物的商人,他们不但要缴纳货物费,还要缴驴车骡车的占地费,乱七八糟啥都要钱。后来县里的百姓们大闹了一场,还有文人私下痛骂县令大人剥削他们广平县的百姓去补贴新平三县,眼看事情越闹越大,县令大人这才偃旗息鼓。
反正闹到最后就是县里抓了一批百姓去县衙里打板子,后来这些费用就取消了,只需缴纳进城费即可。
当然,商人除外,商人的费用是最高的,押运的货物依旧要交钱,检查货物时还要偷偷给兵爷塞红包,不然会被压货。赵大山一直关注着运送货物的商贩们,见他们给兵爷塞钱,周围的百姓面不改色,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没不长眼的站出来闹事。
兵爷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尤其是盯着明显不像农户人家能养出来的赵小宝,那眼神看得兄弟三人一阵紧张,还有几分不爽,好在最后兵爷没说啥,态度略显几分不耐地挥手通过。
赵大山赶忙抱着赵小宝走人,不敢耽误身后的人。
待进了城,镇上和县城的区别顿时展现出来。
镇上是凹凸不平的土路,而县城大道是平坦的石板路,比镇上要宽敞许多,估量着能同时容纳两辆驴车并行。县城的人更显富贵,穿绫罗绸缎的人变多了,连下人都比镇上好些大户人家穿的要时兴讲究,说话文绉绉的读书人更多了,看时辰是才散学,赵大山他们走在路上看见好些年轻学子凑在一起摇头晃脑。
反正听不懂他们在说啥,就担心他们脖子会不会扭到。
赵大山带着两个弟弟原本想先逛一圈县里,多看几家医馆,顺便再打听一下哪一家行事比较正派,明儿好拿着人参去问问价格。然而事实就是他们想多了,县城比镇上大了不止十倍,他们从进城走到天黑,只堪堪把南城的几条街走明白。
县城和镇上一样,东城住着富户,西城住着贵人,南城才是平民百姓待的地儿,而北城则是三教九流所处的地方。赵大山虽没来过广平县,但也晓得这个规矩,他不敢去东、西城,更不敢去北城,只敢往南城方向走。
这一路倒也看见了几个药铺,但都关门了。
“大哥,我们晚上住哪儿?”赵三地肩膀上坐着赵小宝,自打进了城,赵小宝就不想在背篓里待着了,她人矮,背篓又深,垫着脚都看不见外头,闹腾着要自己走,但她仨哥哥哪里敢让她自己走,人生地不熟的,恨不得一直绑身上。
这不,赵三地经不住小妹央求,干脆就让她骑在脖子上。
“我打听过了,县里共有大大小小七家医馆,其中平安医馆和保和堂在府城也有分店……不对,应该说这两家才是府城的分店,在当地很是有名。”赵三地抓着赵小宝的两条小胖腿
,继续说,“前面三岔口朝右走上一刻钟有一家悦来客栈,大通铺一人一晚只需要十个铜板,划算的很。”
“你啥时候打听的消息?”赵二田憨厚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这一路他们兄弟没分开啊,老三啥时候背着他们去打听的消息?
赵大山也扭头瞅他,甚至还想把赵小宝接过来,不放心让他带着,老三性子不够稳重,跳脱得很,生怕他把小妹弄丢了。
“就刚刚啊。”赵三地一脸理所当然,出门在外有啥不懂就拉个人问问呗,大哥二哥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只晓得乱转,商量许久也没拿出个章程来,就趁着他俩凑头嘀咕的时候拦了个卖糖葫芦的小商贩,掏钱买了一根,然后啥话都套出来了。
“就刚刚啊。”赵小宝一只手攥着三哥的头发,一只手攥着糖葫芦,面颊鼓囔囔像后山里偶然见到的小松鼠,跟着附和道。
赵大山看着他们兄妹俩:“……”
不是,你俩啥时候买的糖葫芦,他们咋不知道??
最后商量一番,决定去悦来客栈看看。
主要赵三地打听清楚了,除了客栈,就只剩城外三十里处有一座破庙,那里是乞丐的住所,去歇一晚不要紧,但他们这才刚进城就要出城,心里总有些不舒坦,有种进城费白交的感觉。
而且小妹在,他们不敢让她住破庙,危险是一方面,还担心回家后爹娘知晓了会拿扁担抽他们。
当然,大通铺也不安全,赵大山兄弟仨都住过,以前在农闲时他们会去镇上寻零工活计,夜里没地去就住大通铺,一铺睡十几个汉子,夜里想翻身都不成,那味儿更是别提了,汗味脚气腋窝臭,各种味儿混在一起熏得人脑瓜子发晕,他们住没啥,都是糙汉不讲究,但小宝不行啊,她可是娇滴滴的女娃娃,咋能住那种地方?
最后一番商量,还是去了悦来客栈,但没住大通铺,而是要了个下房单间,一晚上八十文,包一壶茶水和一桶热水,不包伙食,明日辰时准时交房,延期即算下一日,得补足费用。
价钱在赵大山看来实在不便宜,但这已经是目前他们能选择的最低且实惠的价格了。
伙计带着他们去了客房,交了钥匙离开后,不多时拎着一壶茶过来。赵大山揭开一看,和他们在山上薅的土茶没啥两样,喝进嘴里都是苦的,不是啥金贵物。
嗐,想来也是,咋可能泡好茶叶给他们喝。
下房不大,只有一张床,还没有窗户,估摸是下房中的下房,位置不咋地。掌柜估计是看出他们是从乡下来的,这才给他们挑了这间屋子。
下房也有布局好一点的屋子,就他们隔壁那间,伙计带他们过来时,对方一家三口正好开门出来,他们可瞧得清楚,别人那屋有窗户呢,正对着后院,能开窗透气。
走了一日,他们也累得狠了,没计较这个。
没窗户正好,合了他们的意。
让伙计帮忙把水送进来,等忙完后人一走,赵二田立马把门关上,还把桌上推过去堵住房门。
“小宝,把饼子拿出来。”赵大山道。
坐在椅子上舔着糖葫芦的赵小宝点点头,然后小手一挥,床上就出现一个木盆,里面放着一摞野葱饼,摸上去还是热乎的。
一人拿了一张,卷吧卷吧就是一口咬下去,赵三地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和刚出锅时没两样。”
“小宝,先把糖葫芦放下,娘给你煮的鸡蛋呢?你拿出来吃一个。”赵二田看着小妹,眼中的疼爱都要溢出来了,出门带上小妹,都不用再喝生水吃冷食,简直太方便了。
本来娘还想煮一盆粥搁里面放着,最后还是担心会坏,只做了耐存放的馒头饼子,还有给小宝特意煮的鸡蛋。
当初娘把鸡蛋放神仙地里,隔了许久才拿出来,当晚炒了一大盘鸡蛋,味儿和新鲜的没两样。当时娘就乐得找不着北,赵大山那会儿还纳闷呢,这有啥可高兴的?
眼下他算是明白了,他脑子没娘好使,她老人家早就想到了今日。放在神仙地里的东西轻易不会坏,这盘野菜饼过了一日一夜还是热乎的,这说明啥?日后只要有小妹在,他们出门在外再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提前蒸它十个八个的馒头,可以顶好几顿呢!
“二哥,我还不饿呢。”赵小宝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她都好久没吃糖葫芦啦,鸡蛋随时都能吃,糖葫芦不赶紧吃就不好吃了。
“肚子饿不饿?”赵大山摸了摸她的肚子,一路闲的没事儿,她坐在背篓嘴巴没停歇过。
“不饿!”赵小宝摇脑袋,赵大山瞧她也不像饿的样子,也就随她了。
一人吃了四五张饼子,剩下的就让赵小宝趁着热乎赶紧收起来。娘她们烙了好些,不止这一盆,是按他们六七日的饭量做的,馒头都比外头大些,分量扎实,啃俩就能有五六分饱了。
肚子里有了货,精神头就回来了,赵大山抓紧时间给赵小宝洗漱了一番,等忙完天已彻底黑沉。然后兄弟仨商量了一下,就让小宝带着她三哥去神仙地的木屋睡觉,赵大山和赵二田就在外头挤挤睡一宿。
至于为啥只带一个人进去,当然是因为赵小宝只能带一个,在家就试过无数遍,一次只能带一个,若那人一直待在里头没出来,下次就谁也带不进去。
不知日后能不能多带一个,反正眼下只能这般。
这已经很好了,大家都很满足,决定轮流让小妹带进去睡一晚,他们自我感觉在里面歇一宿,隔日精神都会好上许多,这也是在家尝试后得出的结论。
当初开荒垦地,他们就觉得在里面忙活一夜,流汗归流汗,身体非但没啥不适,反而精神奕奕。
娘说这是因为他们呼吸的是仙气,活该他们一家子享福,可得把小妹保护好,这可是个活祖宗。
他们一家老小对此深信不疑,所以这次出门,只留下五个小子看家,三个年轻壮劳力都出来了。
一夜无话。
翌日,明显睡眠更加充足的赵三地去柜台交还了钥匙,随后他们先去了平安医馆。
平安医馆就是在潼江镇开了分馆那家,背后的大东家是一个人,赵大山原本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虽也算不上啥自己人,但好歹熟悉一些,只要价格别太离谱,他都乐意卖给他们。
可事与愿违,虽然东家是一个,但药铺掌柜和伙计都不是同一批人,赵大山刚说明来意,就被门口扫地的伙计赶了出去,那人还翻着白眼:“卖人参?你认识人参吗?知道人参长啥样吗?行骗行到咱们医馆来了,简直不知所谓!”
赵大山脸一黑,他是真心想卖给平安医馆,但没想到都是一个东家,咋这县里的平安医馆和他们镇上的差那么多,虽然镇上的伙计也不太好说话,但从未这般狗眼看人低过。
赵三地把他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都挂着一样的招牌,还是县城呢,和咱潼江镇的平安医馆一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伙计听出他在骂人,顿时举着笤帚一通瞎扫,灰尘全往他们脸上扬,阴阳怪气道:“咱广平县哪能和你们潼江镇那个土匪窝比,咋,镇上的药材不够你们抢,眼下还跑到县城里来了?真当我们医院好欺负不成!”
赵三地气得面红脖子粗;“你这人说话不要这般不讲道理,什么土匪窝,我们可没抢你家医馆的药材!而且我大哥还帮你们医馆的伙计把被抢的药材抢回来了,你咋能张嘴就诬陷人?!”
此时医馆周围已围了不少人,伙计冷笑一声,朝着周围百姓大声宣扬,把地动时潼江镇的平安医馆被那里的百姓哄抢药材一事添油加醋说了出来。
趁火打劫最是为人不齿,人群里响起一片议论声,众人看向赵大山兄妹四人,表情都有些不太和善。
赵三地一个人说不过周围的百姓,有人指着他们鼻子骂丧良心发难财,气得他身子都在发抖。
赵大山见此,晓得这生意是做不成了,带着弟妹就要离开。
伙计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嘲讽道:“可别拿着沙参当人参,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懒得把时间浪费在你们身上!”说罢,一扬笤帚,灰尘漫天。
赵小宝坐在三哥肩上,正好吃了一嘴灰,呛的她捂着嘴咳得停不下来。
赵三地见此顾不上和伙计争气,带着小妹火速离开此地。
接下来他们又去了保和堂,保和堂的掌柜听说他们是来卖人参的,倒也见了他们。
人参是早上还在客栈时拿出来的,这一路没颠簸过,一直好生保存着,甚至泥土都还是湿润的,瞧着就像昨日刚挖出来,新鲜的很。
保和堂的掌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颧骨高凸,身材清瘦,蓄着八字胡,瞧着很不好相与。他看过人参后,沉吟片刻道:“确实是人参,但出土不够细致,根须断了几根,我只能出八两银子。”
八两?赵大山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不是他眼高手低,这根人参确实如掌柜所言,小妹挖的时候估计是嫌麻烦,根须断了好几根。但它整体完整,个头也不小,不说几十两银子,二十两总得值吧?八两实在太少了。
他的心理预期其实是二十五两,低于二十五两他都不想卖。
赵大山没卖过这玩意儿,也不知道行情,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出来掌柜压价了,压的很低,似乎是吃定了他一定会卖给保和堂。
估计之前在平安医馆和伙计起争执的事儿传到了保和堂,同行是冤家,平安医馆的人一听他们说话是潼江镇那方的口音,脸上的憎恶顿时不加掩饰,别说做生意,估计他们日后连平安医馆的大门都踏不进去。
也不知那日过后又发生了何事?为什么平安医馆的人这么讨厌他们潼江镇的人?明明当时他都帮着医馆伙计把药材抢回来了,连同他在内的百姓还买了不少风寒药,照理说关系不至于恶到这种程度啊。
赵大山完全摸不着头脑,根本想不明白,但看着一脸胜券在握的保和堂掌柜,他拱了拱手道:“八两银子实在有些少了,我就不打扰掌柜了。”说罢拿过桌上的人参,小心包起来收入怀中,带着弟妹转身便走。
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心比天高,我倒要看看县里哪家医馆会收你家的人参。”
赵大山心头火起,只觉来县里一趟诸事不顺,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再次一拱手,面无表情转身走人。
“若是想通来了,保和堂的大门你随时可进,八两银子,我一分不少你。”掌柜端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态度闲适,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一行有一行的消息。
开在潼江镇的平安医馆时运不济,年初那场地动,医馆里包括林大夫在内的两个打手,四个伙计,一个七个人,最后只活下来俩。
除了林大夫和其中一个打手死在天灾里,剩下那个和四个伙计被涌入镇子的百姓抢了剩下的药材和银钱,在争执中,两人被踩死,一个被人趁乱下黑手捅死,活下来的那俩人还是最开始就把药材和钱丢出去才逃过一劫。
这事儿莫说县城,便是府城里的医馆也知晓。
他们不暴露身份还罢,只要他们敢说自己说潼江镇的人,一开口说话,没被人家打出来都算是好的。眼下,除了他们保和堂,谁敢收他家的人参?
小药铺不敢得罪平安医馆,更不敢抢他保和堂的生意。
掌柜放下茶盏,轻弹衣摆,从容起身。

从保和堂出来后,他们又去了附近几家药铺。
前两家表现出兴趣,邀他们进门细说,不曾想话术一致,都说品相不佳,卖不上价钱,给的价格甚至还不如保和堂的八两,他们只愿出六两。
赵大山自然是态度恭敬地告辞了,转头就去了另外几家。
结果那几家甚至连看都不看,要么出价六两,要么就说不要。这一番下来,赵大山也算彻底明白了,在这县城里,他是别想把人参卖出去。
除非便宜卖给保和堂。
他想这就和村里谁家有个啥事儿,转个身的工夫,全村人都知道了一个道理。行业里没有秘密,上头的人出价八两,下面的人就不敢越过了他去,不然
日指定要被穿小鞋。
他相信,?????∵∵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六两银子贱卖给小药铺,药铺掌柜转头就会以八两银子把人参卖给保和堂。
“大哥,咋办啊?”赵三地愁的很,有点后悔和平安医馆的伙计吵嘴,早知道就忍着了。
“要不去府城吧?”一直安静没说话的赵二田突然开口,反正他们出门前就做好了可能要去府城的准备,他不相信这么金贵的人参只能卖八两银子,就是卖十两,十五两,去一趟府城也不亏,银子不好赚啊,多走点路不费事儿。
反正眼下农闲,家里没啥事儿干。
“去,咱现在就去府城。”赵大山不再犹豫,说干就干,转头就去打听消息。
得知从广平县到庆州府路途遥远,骑快马都要一日半的工夫,驴车快些得两日多,慢的三四日,走路就更别提了,很少有人会选择走路。
赵大山倒是想从镇上来县里一样跟在驴车后面,但人家不乐意啊,表示要么给钱捎带一程,要么不管你。他们搭上线的商贩明确说道,去府城的路不好走,还得在路上过夜,指不定还有山匪拦路,他押送货物去府城其实也是跟着镖局的镖师走,有空位才会捎带他们,而且他要价不贵,人多还能保证安全。
赵大山听完,转头就派老三去和镖头交流,最后以一人八十文的价钱敲定,镖局带他们一起走。
气得最开始和赵大山搭上话的商贩直翻白眼,再不愿搭理他。
赵大山也不是傻的,既然都是交钱,肯定交给押镖的镖头啊,回头要是路上真有个啥事儿,人家收了钱是会管他们的。若是贪图便宜给了商贩,属于商贩捎带他们,出了事儿镖局的人不会搭理他们。
赵大山宁愿多花点钱也要保证安全,他家小宝不容有失。
唯一有点小懊悔的就是应该叫小妹提前带着她二哥藏木屋里去,这样他就只用交两个人的钱。
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不好,回头要是在府城遇到这一行人,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妹和老二,心里怕是会犯嘀咕。
四个人,连小孩儿都没打折,共花费了三百多文。
不过也有好处,他们不用走路了,镖头爽快地给他们安排了座位,是一个上头坐着好些妇人娃子的板车,拉车的是两头耐力好的骡子,跑起来贼有劲儿。
赵大山感觉自己上当了,他们是汉子,怎好和妇人同坐一车?由此看出了镖头的“险恶用心”。难怪他答应的这般爽快,敢情在这儿等着他们呢,出门在外果然要多个心眼。
这但凡要点脸的汉子都不好意思上车啊。
“三哥,小宝要坐骡车。”赵小宝没做过骡车,她甚至没见过骡子,觉得它们好威风好威风啊,蹬着两条小短腿就要往车板子上蹦。
有个年轻妇人看见她,笑眯眯地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赵三地看了眼大哥,见他点头,这才把肩上的小妹放下来,朝那位年轻妇人憨笑一声,插秧似的把小妹插|入别人腾出来的空隙了。
赵小宝扒拉着挡板,感觉屁股都要被颠烂了,不过她不觉得疼,反而龇着小白牙嘎嘎乐:“大哥二哥三哥,骡子跑的好快呀!”
其实没多快,这趟人不少,也正是因为拖拖拉拉吵吵闹闹下午才启程,给赵大山他们搭上尾班车的机会。
镖局也没那么多骡车,除了脚力差的妇人小娃,汉子们都和赵大山他们一样走路,包括押镖的几个镖师,除了镖头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方,其余人全靠两条腿走路。
赵大山兄弟三人紧紧跟在骡车旁边,赵小宝颠累了,就轮流骑在三个哥哥肩上,困了就卷缩在背篓里睡大觉,清醒贪玩时就去坐骡车。
到饭点时,赵小宝就躲在背篓里啃热乎乎的鸡蛋和饼子,赵大山也是如此,他们一口一个半个馒头,不敢让人看出来他们吃的东西是热乎的,囫囵着咽下去就完事儿。
人多走得就慢,夜里歇在路上,有镖师守夜,但赵大山还是不放心,让昨日睡得舒坦的赵三地守夜,他则抱着裹在棉被里呼呼大睡的赵小宝靠在树上休息。
赵二田靠在大哥旁边,一左一右护着小妹。
就这般交替着守夜,在第四日的中午,他们终于到了庆州府。
第一眼望过去,就是排成长龙的队伍。
在县城,能瞧见一匹马就觉得很是稀罕了,而在府城,两匹拉车的马随处可见,马车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坐在车辕上的马夫瞧着比镇上的富贵人家还光鲜呢。
和对方对上视线,车夫还冲他们点点头,虽然面无表情,但没有半点看不起人的样子。
赵大山有点激动,他觉得府城的人比县里的好,他以为越有钱有势的人眼睛越是长在头顶,眼下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儿哈。
这一排队就是近一个时辰,主要是押送货物的队伍太多了,商贩进城检查尤为仔细,赵大山仔细瞧了,守城门的兵爷有六个,腰间都别着大刀,唬人的很。但百姓进城,他们也没克扣啥,交了进城费很爽快就放行,对商贩检查虽然仔细,只要没违规,也不会故意扣押对方货物,还是比较讲理的。
进城费和县里一样,成年人两文,小孩一文。
赵大山身上带着里长开的路引,也是以防万一要来府城,人家检查时他拿不出来就完蛋了,怕是要被抓到牢里去。广平县的兵爷检查没有那般严格,交了进城费就通行了,但府城的守城兵爷会问他们从哪儿来,进城做什么……赵大山就老实巴交说自己是来卖东西的。
结果官爷检查他们的背篓,除了一床褥子就是几个竹筒,见兵爷面露怀疑,赵大山只得掏出怀里的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参,小心翼翼掀开一点给对方看,讪笑道:“运气好得了这物,就想来府城碰碰运气。”
兵爷仔细瞅了他两眼,没说啥,摆手放行了:“下一个!”
这下别说赵大山,就连尚且懵懂的赵小宝都觉得府城比县里好,同样都是守城门的兵爷,咋人家态度就这么好呢?一点都没有为难他们。
他们排队时还听见
有人在说最近两个月来府城做生意的外地行商变多了,入城检查比去年还要严格呢。
之前还担心会被为难,没想到府城的兵爷还是很好说话的,可能和人家见多识广有关,他们眼里的稀罕物,别人许是见惯了的?
离开前,赵小宝冲着兵爷甜甜一笑,肉乎乎面颊露出俩梨涡,给兵爷看得一愣一愣的,严肃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好在一旁的同僚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这才回神,勾起的嘴角再次绷直,唬着脸继续检查下一个。
随着人流进了城,赵小宝顿时感觉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会儿差不多临近午时,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主道宽敞得能同时容纳四辆马车并行。进城和出城的人实在太多,赵大山只能带着弟妹往人少的地方走,生怕挡着贵人的路。
自进了城,他们脸上的震惊就没消失过,以他们肚里没装半点墨水的文采实在形容不上来府城的热闹繁华,嘴里只会发出属于乡巴佬头一遭进城的惊叹,只觉路好宽敞,人好多,商铺好多,楼好高,马好多,大家都穿的好好,有钱人看起来好多,连面摊飘来的香味儿都比县里要浓郁。
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繁华异常,一派人间烟火气。
虽然他们不懂咋说,但心里就是这般想的,这个场景才是人间烟火气,村里灶房飘出的炊烟只能用“凑合活着”来形容。
惊叹过后,就是后知后觉的胆怯,看着闲散自在的府城百姓,兄妹四人忍不住看向彼此的穿着,顿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走路都变得拘束起来。
他们出门都穿上了最体面的衣裳,只在看不见的地方打了补丁,乍一眼望去还是很精神的。
可和府城的百姓一比,一看一个不吱声。
人家穿的是棉衣,他们家就只有赵小宝的衣裳是棉,兄弟三人都是粗布短褐,只能和街边儿蹲着的乞丐一较高下。
“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大老远来了府城,咱也去吃碗面吧,尝尝这里的吃食味道如何。”赵大山拍了拍明显情绪低落下来的三弟,“干啥摆出这副表情,是怪爹娘没把你生在府城当少爷?”
赵三地被戳穿了心思,脸一红:“大哥你胡说啥呢,我哪有这么想?就是心里一时有点不得劲儿,感觉咱和人家差距好大啊。”
“是挺大的。”赵二田搓了搓手,一脸憨厚。
他觉得自家挺好的,在村里也还成,结果出门一趟才发现,府城的下人穿的比镇上的老爷夫人们还好。
以前他们去镇上寻伙计,还羡慕过大户人家的下人日子过得好,衣裳都没有补丁。
结果来了府城,开了眼界,发现人家乞丐身上穿的都是不知打哪儿捡的破棉衣,洗干净估摸比他身上这身还体面呢。
突然觉得来府城捡垃圾也不失为一个前途光明的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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