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姜衍说对你有意(下)万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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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一次,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惊慌失措如受了惊的兔子,却是忘了来路,记不得前方。

等到她终于跌跌撞撞,抵达悠然宫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崩塌殆尽。

火光滔天的大殿,来来往往皆是宫人,他们一个个提着木桶,盛着晃荡不安的清水,汗如雨下。

可即便如此,那火还是汹汹然不曾停歇,横梁坠下,赤红转黑,烧焦的味儿弥漫着空气,让人深觉沉闷。

“唉,可怜的少将军……”有宫婢叹息的声音传来,就像是利刃一般,缓缓割开合欢的心口,鲜血淋漓。

“王上派人去合家了,”不知是谁,回复了一句:“大抵过一会儿元帅就到,只是……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合家能不能撑住。”

“哎,王后娘娘怎么没有来?”分明王后与其弟合煜最是姐弟情深,怎的这会儿功夫竟是瞧不见她的人影?莫不是知道此事……病倒了?

“谁知道呢?王上这样疼惜王后,怎么会让王后知道这等悲伤的事儿?尤其王后大病初愈,指不定知道了要如何呢!”

“可是这火也太大了,而且离长生殿也很近……怕是听到点动静,也会起疑罢?”

“嘘,小声点,别让旁人听见了。”

……

……

稀稀疏疏的议论声,就像是海浪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合欢,几乎将她拖进黑暗的深渊。

她不顾一切,上前抓了个管事的太监,厉声问道:“你告诉我,阿煜究竟在不在里头?”

“你……江贵妃?”那太监似乎是被她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两步:“这等子地方实在晦气,不是江贵妃呆的。”

那一声‘阿煜’,谁也没有错听,可这皇宫里头纠缠和辛秘许多,岂是他们这等奴才可以妄议?

“本宫只问你,阿煜在不在里面?”那双盈盈如水的眸子,无时无刻不沁着剪雾,可不知为何,今日的‘江临烟’看起来格外的尊贵。

“少将军……少将军他……”被这样的‘江贵妃’问的瞠目结舌,那太监一时间说不出所以然来。

只是,他的话还未落下,就听那一头人声鼎沸,不知是谁忽地喊了一声,凄楚而荒凉:“快去回禀王上,少将军殁了!”

殁了?

合欢怔住,犹如当头棒喝,恍恍惚惚,连脚下也开始摇晃起来。

她僵硬的站在原地,望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中,有几个人抬着一个浑身烧的焦灼的男子出来,那张秀美的容早已毁去一半,但残余的面貌,却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她即便只看那一眼,也可以确认。

“阿煜……”张了张嘴,合欢的眉眼落在那青年的身上,忽地笑了起来,眸底痴狂凄楚。

从前合煜喜欢墨色的衣物,她嫌不甚明朗,便兀自给他做了几件鹤羽青衫,那时候他满脸不愿,却还是听话的穿上……而今,他穿着她为他缝制的衣物,腰间坠着她送他的十二岁生辰瑾佩,再也无法睁开眼,唤她一声阿姐。

她迈着千万斤重的步子,脸上笑颜如花:“阿煜,阿姐来带你回家了。”

一步、两步、三步……她穿过人群,来到青年的面前。看着那张和她有几分肖像的脸容,一时间所有的倔强都化为灰烬。

“阿煜,”她蹲下身子,眼中很是温柔:“阿姐说过什么,你忘了吗?”

“这块瑾佩是我送你的生辰之礼,我去过寺庙,求得了一纸安平。”

“今后你无论去了哪里,都要携着它才是,莫要弄坏了……”

“可是啊,今日这瑾佩都烧的炭黑了,你怎的不先将它擦拭一番呢?”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出手,反反复复的揉搓着那块瑾佩,就像是疯了一般,神色恍惚而凄厉。

“你想要的那柄宝剑,我已然向王上讨来……你若是再不睁眼看我,我便将那物什丢了去。”

“是了,你年少的时候说是要随着父亲征战,倒是我忘了去,那柄宝剑你已用了好些年了。”

“可你说过啊,待到你长成了同父亲一般伟岸的男子,你会回到繁城,会呆在阿姐的身边护着……你明明说过要保护阿姐的……你明明信誓旦旦的说过!”

她将那青年抱在怀中,就如儿时哄着幼弟那般,絮絮叨叨的说着,笑着,不设防的却是哽咽了起来,脸容有泪痕浮现,雾气弥漫了整个眼眶。

“阿煜,你睁开眼看看阿姐,好不好?”泪水一滴又一滴,落在青年灰败的脸上。

她想起年纪尚小的时候,合煜还不及她高,便手拿着木剑,比划着说要护她周全……可是如今,这个长大成人的幼弟,褪去了青涩和稚嫩,却静静的躺在她的怀中,再无法兑现儿时的承诺。

“你若是再不醒来,阿姐就不理会你了。”跪坐在地上,她就好像没了知觉一般,冬末的寒凉丝毫比不得她内心的死水冷沉。

那个小小的少年,那个整日里缠着她的少年……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唤她一声‘阿姐’,再也不能站在她的身后,无论如何都护着她。

这世间,最悲恸的,莫过于他死了,而她还如此完好无损的活着。

“这江贵妃是疯了吗?”有议论丛生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所有人都说她疯了,所有人都猜度着这身为‘贵妃’的女子与少年英武的将军,有何种牵扯。

只是,没有人敢上前拉开她……纵然她并不得宠。

“王后娘娘。”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自远处而来,周围的议论纷纷,也顿时烟消云散。

合欢怔怔坐在地上,手中依旧紧紧拥着合煜的尸首,就像是身处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一般,听不见一切响动。

“没能护住合煜,是我的大意。”宽广的白衣,不带一丝烟火气息,莫长安踏着清莲而来,眉眼如画。

“是啊,”合欢忽地出声:“你没能护住他。”

她抬起眼,那双泪水布满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丝光亮,仿若坠入无尽深渊,只一眼便令人为之心疼。

可莫长安看的清楚,那双眸子里,有无力、有空洞、有绝望,唯独没有的,就是该对她的责怪。

“娘娘不怪我?”看也不去看身边被自己用定身术控住的所有宫人,莫长安神色复杂的倾身上前,问她:“还是说娘娘一早就知道,合煜会死于这一场大火?”

她盯着合欢,那微微上挑勾起的眼尾,有无声的幽色划过,令人看不太真切。

“我若是知道阿煜会葬身此处,又怎会无动于衷?”苍白的唇角,有锐利的嘲讽笑意浮现,合欢手下拥着合煜的尸首愈发紧了几分,似乎是生怕他那尚且还温的体感,渐渐冷却。

“那你是知道,他终将逃脱不了一死?”问这话的时候,莫长安瞳眸很深,那几不可见的歉疚与怜悯,终于有些掩饰不住。

只不过,莫长安的猜测就像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得到合欢的回答。

她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覆下一片很浅很浅的阴影,仿若陷入回忆之中,思绪恍惚。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合欢才幽幽然笑了起来,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你知道吗,我五岁时便与王上相识……那时他还不是王上,不是赵国的君,只是唤作赵瑾。”

“他母亲不得宠,即便权势从不缺乏,也依旧只是一国之母,不是君王深爱的女子。”

“因着我母亲和她母亲的渊源,阿煜便时常入宫,说是将来要作太子伴读。”

“你别瞧着如今他是意气风发,在外头如何冷酷英勇,可幼时啊,是极为粘我的。”

“他整日里围着我转,一声又一声的唤着阿姐,无论身旁有多少王孙贵胄的玩伴,也从来只看得见我。”

“这样一个粘人的幼弟,我也同许多人一般,对他又是疼惜又是厌烦,但私心里却是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取代阿煜。”

说到这里,她长睫一颤,视线落在合煜那半张好看的面容上,说出来的话也有些杂乱无序:“因着阿煜的缘故,我也跟着时常入宫,久而久之,便与他很是相熟。”

“我年少时,未曾有过情根,只一直唤着他瑾哥哥,一晃便是经年……”她断断续续的说着,一会儿回忆起合煜,一会儿又讲到了赵瑾,整个人神思恍惚,宛若疯了一般。

“六岁那年,我母亲难得出席了宫宴,我和阿煜还有瑾哥哥三人正是玩闹,母亲便笑着拦住了瑾哥哥,她说:听闻太子这些时日有些荒废学业,许是阿煜和欢儿影响得紧,明儿个啊,我就让欢儿先在府中呆着,太子自是要努力温习功课才是。”她学着她母亲的口吻,唇边扬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大概不知道,母亲的话还没说完,瑾哥哥便哭了起来……我第一次瞧着瑾哥哥哭,便是那个时候。”

“他央求着母亲,千万要让我进宫,他说他今后会多费心学业,还说一辈子都不要同我分开。”

“母亲闻说,忍不住便笑了起来,问他:那今后太子大了,欢儿也大了,自是各自要嫁娶他人,怎么会还能一辈子不分开呢?”

“你知道他回答什么吗?”她忽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泪痕划过:“他说:赵瑾若娶欢儿为妻,定建金屋贮之。”

说到这里,她脸上笑意愈发盛了几分,可眉眼间的落寞,却是让人心疼。

“长生殿是他为我建的寝宫,整整耗时三年,一直到他登基,我嫁与他……这些年啊,他待我极好、极好。”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噩梦袭来的那一日,所有恩爱白首,皆是虚妄。”

她仰起头,凄楚而悲恸,问:“你们不是很想看我究竟知道了什么吗?”

“现在啊,我就告诉你,我究竟……做了一个怎样可怕的梦!”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倏地有金灿灿的光闪现,即便青天白日,也让人为之惊诧。

“你可以掌控镜花?”莫长安见此,下意识后退一步,那张云淡风轻的面容,终于浮现错愕。

镜花乃万古神物,一切皆是缘起缘灭,即便是上神也难以‘驯服’,可合欢一介肉体凡胎,怎么会……

只是,她的疑惑并没有得到合欢的回答,就见下一刻,那道光芒愈渐强烈,就像是吸食人的无形妖鬼,将莫长安拖入金色的漩涡之中。

……

……

那刺目的光,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等到再睁开眸子的时候,眼前早已没了合欢,没了合煜,更是没有滔天的大火。

莫长安落在一片漆黑却又明亮的境地,渐渐抚平自己的心绪。

若是她没有猜错,这应该就是合欢说的‘梦’,而此时此刻,她正是入了合欢的梦境,成了梦境之中的看客。

“欢儿……”赵瑾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褪去桀骜与矜贵,自黑暗的深渊,缓缓传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莫长安眉心一动,便随之上前。

眼前渐渐清晰明朗起来,偌大的寝宫,清雅素丽,贵气而淡然,除却长生殿外,赵国皇城,再无第二个此般去处。

“欢儿,你的病,孤王一定会治好。”赵瑾坐在床沿,黑眸深深的望着榻上浮弱的女子,有忧色布满瞳孔。

“王上不必勉强,”榻上,合欢疲倦的弯了弯眉眼,低低道:“生死有命……”

“孤王不许你这样说,”赵瑾打断她的话,急急道:“孤王已然下了诏,只待能人异士前来皇宫!”

下诏?

莫长安微微愣住,赵瑾下诏的时间,大抵还在许久之前,而若是那般,此时梦境之中,便是她和夜白还未抵达赵国的前夕。

所以,合欢的梦,是从她缠绵病榻开始?

……

……

赵瑾下的诏令很快便颁布下去,整整半个月,各方人士陆续进宫。不论是江湖道士,还是医仙、医鬼,一个个皆是自信满满的入了宫,灰头土脸的被遣散出去。

为此,赵瑾大发雷霆,在第数不清个揭皇榜的人无法医治之后,他毅然决然便再次草拟了皇榜,附上威胁的令旨。

于是,原本人人都想挤破脑袋进入的皇宫,顿时让人望而却步,不敢张狂放肆。

在那之后,皇榜几次更迭,再未曾有人前来。

直到那一日,日头正盛,有男子容色绝然,气质姣姣清冽,自人群中缓步而过,在众人尚且没有回过神之际,便揭下了皇榜。

白衣如雪,眉眼似墨,那双琥珀色的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淡漠依旧,一如谪仙临世。

“师叔?”莫长安凝眸,不知为何,瞧着这梦境之中的夜白,无端的竟是有了几分陌生。

合欢梦境之中的,皆是镜花所幻化的预示,也就是说,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已然发生过的,亦或者即将发生的事情。

而揭皇榜一举,距现实世界已是过去的事情……可越是看下去,莫长安便越是有些诧异的紧。

夜白揭下皇榜,只身入宫,毫不意外的见了赵瑾,遇了姜衍。他用术法折服那个桀骜的帝王,在那之后便开始了为合欢诊治的一切。

梦境里,合欢没有质疑夜白的能力,她就像是寻常的病人一般,不抗拒、不排斥,很是配合的用药歇息。

一直到殷墨初的出现,事情发展几乎和相识没有太大出入,唯独莫测的,大抵便是莫长安自己。

不为其他,只因在合欢的预知梦中,没有她……没有她莫长安这个人。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出现过,就像是不曾存在一样,不论殷墨初还是夜白,谁也没有提起过她。

心中疑惑地紧,莫长安却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观望下去。

因着合欢的配合,夜白很快便找到了病根——双魄蛊。

只是,即便夜白很早便发现双魄蛊,次日的时候,合欢便再度陷入病危。这如此相似的一幕,即便没有她,也一如既往的进行着。

赵瑾依旧慌忙焦心,火急火燎的让人请了夜白,一心巴望着能够将合欢‘救回’。可那双魄蛊就像是致命的鸠毒一样,合欢还是成了江临烟,江临烟还是入了合欢的身体,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赵国王后。

一直随着事态的发展看到这里,莫长安心中的疑惑愈发便沉了几分。她紧紧望着梦境中的一切,眸子渐渐有浓烈的暗色涌现。

梦中,夜白一如现实那般,他用灵虫寻回了合欢的三魂一魄,装入江临烟的体内。当合欢再次在荒郊野外醒来的那一瞬间,莫长安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她会如此平静从容,仿佛早已历经过这一切。

可接下来呢?她想,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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