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白头春水聆剑,黄衣坐望青山(2 / 2)

加入书签

黄衫了然。

但他还是有些好奇,也不管是否唐突便问道:“阁下能听到其实是一种感受?”

白发微微点头,沉默。

黄衫便也沉默,他目视着流水,水中有微尘亦有数尾游鱼。男人用手指挠了挠脖子,犹豫着有些话有没有必要说。沉吟许久,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在下有一言或有不当,但不吐不快。”

“讲。”白发面无表情,连头都没有回依旧是这样的简单直接。

黄衫见状,便也不再客套,直截道:“依在下看来阁下此举实与临渊羡鱼无异。”

他说完便注视着白发的反应,他生怕自己这萍水相逢之人心直口快的一句话引起那白发男子的不快。

但显然,他的顾虑是多余的,白发非但没有不快,反而很大方地承认道:“先生说的对。”

黄衫摇首轻笑,道:“可当不得这‘先生’二字。”

白发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接口说到:“但我不知何处结网。”

这时,黄衫已将剑洗净,横剑膝上,以袍角拭去水渍后抬手取下背上的剑鞘,收剑于鞘,而后他也不急着再将剑背上,便这样放在了手边,然后他这才笑着回道:“结不了便解了吧,不知谁之子,帝之先有何不可?”

这一次白发竟然笑了,他摇头轻笑着道:“天为我父,地为我母吗?听起来玄之又玄似也不错,但人活一世好歹得弄白我是谁吧。”

黄衫默然,的确,人活一世本就浑噩,若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还有什么意义。但他也知道,失忆这件事不是说男人坐在这靠听剑感受那莫须有的过往叹息所能听出来的。就算男人退而结网起而行路可能也根本什么都记不起,这种几乎全凭运气的事他当然不知道能给男人出什么有帮助的主意,所以他想做的只是竭尽所能给这个萍水相逢的失忆可怜人一点宽慰。

黄衫思考了片刻道:“昔年智深禅师坐化六和寺,临终有偈语道:‘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其实这一辈子短短三万多日,能弄懂我是我已经很不错了。至于一段记忆一个名字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自己,执着于那些也没什么用的。”

白发听后,默然无语,沉思良久,方道:“先生慧语近禅,我大概能懂,但做不到。”

黄衫点头,他懂。

什么事若是别人说说就能明白,那这事上哪还会有这么多烦恼?

他依旧面带春风,笑道:“很多事本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如果阁下觉得那几句话还有几分歪理,不妨——束之高阁,证于日后?”

白发道“好。”

言毕,他缓缓起身,伸出手去拔那溪水中的剑,黄衫看着他伸出手,惊讶地发现他的右手竟然没有拇指。

洁白、修长、有力、稳定。

都是这只手的写照,黄衫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一个惯于持剑的人当然知道那只手也曾应是一只持剑的手的。

可现在他却再也无法握剑了。

黄衫看向白发,面上是感同身受的凄容,一个剑手当然知道那种无法握剑的痛苦。这可能比不知道自己是谁还要痛苦一万倍。

失忆、断手……这个男人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黄衫不敢想。

这时白发已经将三柄剑尽数拔出,他以左手拎剑,略带自嘲般喃喃道:“新水洗旧剑,下次再给你们沐浴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

说话间他已走到石棺前,将棺盖推开一条缝,从里面取出三柄剑的剑鞘。逐一收入其中,然后他把剑便放回了棺中。

他再不看黄衫一眼,缓缓拉起散落在地的铁链,一条一条披在身上。

他一边披索,一边连头都未回道:“谢过先生指点。告辞。”

说着,索链也已拴牢,白发遂没有片刻踟蹰,抬步拖棺而行。黄衫看着白发单薄的背影一停不停,不知为何竟读到了几分决绝孤独的味道。

黄衫便也收回目光不去看他,回头看向远处青翠的山坡,忽然高声道:“再给个建议,且放行止,可驻足心痛处。”

声音随风传得很远。

“多谢。”白发声音依旧冰冷沙哑。

---------------

那一袭黑衣白发行棺终于消失不见。

黄衫眼望群山,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右手摩挲着奇古的剑鞘,感受着那棱角分明的粗粝与金属的寒冷。

他想起了昨夜与那一伙江湖客的激战。

“洪家那混蛋这二十两银子收的还真是值了。”他心中暗想着,目光却是迟迟没有移开过那青山。

那眼神他似乎是在看一位爱慕多年的姑娘。

黄衫中年男人忽然咧嘴一笑,悠悠吟道:“我见青山多妩媚——”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