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断刃红雪（2 / 2）

胖和尚去哪，他去哪。

裴少卿果然将饭都吃完了，他道：“你们真不该让你们的对手吃饱，也不该让他有思考的时间。”

韩诚道：“我看你今天就是插翅也难飞！”

“是吗？”话音未落，裴少卿已抓起他面前的筷笼，十几把筷子已紧握在手里，猛地挥了过去，屋里人挤人，想要闪躲却是困难得很，这近二十根的筷子如飞刀般犀利，速度之快，力道之猛，眨眼间前几排的捕快已应声倒地，独孤寂与韩诚则借势弹起，在空中已将兵器抽了出来，裴少卿一脚将前面的桌子踢飞起来，他们一剑一刀，将桌子劈了粉碎。裴少卿一个飞身已掠出了窗外。这时才发现，桥的另一边，已经围观了很多人群，都是些看客，有来来往往的小商贩，有江湖卖艺的，有衣着光鲜的，有吃饭的。他们安静得很，看着裴少卿，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声，好！接着立刻很多人都在那大喊好！打死他们！原来是这些民众平时已受够了官府的欺压，刚好借此发挥心中的不满。

袁雨走到小沙弥旁，蹲下身问道：“大师，你觉得那个人能杀出重围吗？”

小沙弥道：“能啊。”

“怎么能了？你没有看到那两个人分别拿着旷世名刀名剑吗？”

小沙弥反说道：“施主，你没看到那个人即使身陷重围也镇定自若吗？临危不惧，只有身经百战的人才能做到！何况他的轻功明显在他们之上，想走，早就走了。”

轮椅上的人轻笑道：“大师说的极是。”推着龙溪的莫醒醒目不转睛地盯着斗杀中的裴少卿，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是龙党的裴少卿。龙溪对着袁雨道：“别来无恙。”

袁雨却扭头没有理他。

赤霄、鸣鸿之间产生的巨大共鸣带着电光火石，发出呲呲的炸响，几道蓝色的、紫色的光闪耀在半空中，人群都往后退了几十米，但龙溪、小沙弥他们却并没有动，独孤寂与韩诚的行云流水般的犀利进攻迫使裴少卿节节后退，他们刀剑之间的配合几乎毫无破绽，几十个捕快波涛汹涌般的将他团团围住，裴少卿则在空中腾转挪移，很快跳出了包围圈，他的动作也越来越灵活，反而韩诚与独孤寂的配合，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生疏，他们合作的招式也没有超过三十三招，因为他们相信，三十三招之内，无论是谁，都不会撑过他们的三十三招！现在已过四十招！他们身体逐渐分开，开始使用各自的剑式与刀式，裴少卿的身展动作则越来越轻盈，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让他们招不暇接，招式也越快越怪，越来越别出心裁，明明是要击出的一拳，却只出了一半，便收了回来，明明是收脚，却已踢了出去，独孤寂与韩诚却认为他是在戏弄他们，可是他们无论如何的进攻，裴少卿却依旧能巧妙地避开，他们的怒气也从他们的刀剑之中完全体现了出来，他们的进攻开始激烈起来，想要尽快结束战斗，就在他们各自使出最猛烈的一招时，裴少卿等待的时机也终于到来！——那就是他们一起出刀剑的瞬间！他们远没有想到，这是他们各自最猛的一击，裴少卿却没有躲，反而用左右手的食指无名指猛地瞬间夹住了他们的利刃！他们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几乎都叫出了声来，想要动，却动不了。他们却没有想到，世上还有人敢用手指头接住这赤霄、鸣鸿！！！这两件兵器似乎有了生命般一样，发出各自的声响来，痛苦的鸣叫与吼叫声从兵器中传出，更瞠目结舌的是，裴少卿向天怒吼一声，双指再次猛地用力，赤霄、鸣鸿居然当的一声，被折断！被活生生的折断！剑断，刀断！然而杀气未断，断刃依旧向前。咆哮着向着裴少卿的身体进击！裴少卿却没有想到，本该坠落的残刃却已转变了方向，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他痛苦的一下从空中坠了下来，韩诚与独孤寂也落了下来，他们既痛苦又喜悦，苦的是自己的绝世名刃竟被人折断，喜的是对手已中伤倒在了血泊之中！他们刚要一起乘胜追击，抢先一步杀掉裴少卿，却有一个捕快被扔了过来，他们急忙闪身躲了过去，如若被这疾来的人体砸中，必不好受！那人又一手抓住一个，转了半个身将人砸了过来，这时他们才发现，一大半的人一动不动，已被点了穴道，那点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闭症的傻子。

裴少卿却笑了，他显得很轻松，双手猛地将断刃从身体里拔了出来，鲜血不停地往外涌，那个傻子跑到他的身旁，却也不怎么看他，喃喃道：“七弟。”

裴少卿道：“五哥。”

周围的人还没有看得清傻子点穴的手，裴少卿的血已被止住了。裴少卿道：“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傻子却显得很难为情，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是他觉得裴少卿比他强，二是他很不擅长语言交流，也不爱说话，但他却什么都懂。平常的相貌，瘦小的身材，一身极其平常的衣服，但是他的头发却梳理的极其整齐，裴少卿知道，自闭症的人做事极其专注，平常他除了练习点穴与背诵口诀，就是梳理自己的头发了。独孤寂右手一挥道：“上！”几十个捕快挥舞着刀蜂拥而上，誓要将他们剁为肉酱，裴少卿往后退了几步，傻子的脚法身形比裴少卿还要灵活，此时他的口中快速地念道：“穴之妙在血，头，何时点打须追求。何时正头注何处，何时气血经穴流。五枝血，头须详辨，丝毫偏误不可有。更考时辰多幻变，悉知五枝血注头。切记交手抢直头，若失良机命要休。劝君切莫忘练气，点穴无气功白丢。”这些本是极其平常的点穴口诀，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同的人从中体悟不同的道理。他的脚尖尚未点地，身子却已经飘移起来，在人群中，手未至，敌已静，他的身法完全看不出是个自闭症患者，倒像是极富有杀人经验的杀手，他确实是！独孤寂与韩诚见他的点穴指法极其诡谲狠毒，急忙后撤了十几丈远，迅速消失掉了。捕快们瞬间体姿各异，一动不动，他们全部都被点中了死穴，静脉不通，血液却被击打得翻涌起来，被点住的穴位开始鼓涨了起来，那是血要外涌的前兆，很快，被点住的地方已经膨胀到极限！“砰”“砰”的炸裂开来，血肉横飞，围观的人群被吓得很快全部跑光，莫醒醒也快速将龙溪推走，龙溪道：“没想到龙党里都是些千奇百怪的人，真是吓人啊。那个萧翼就够厉害的了，没想到这两个更恐怖！”莫醒醒却只是不停地回头，是看韩诚？还是裴少卿？裴少卿却没有看见她。如果他见了她，他会是何感觉呢？他不知道。

傻子闭着眼睛，双臂张开，站在人群之中，四周的血水不停地炸喷着，向上喷、向左右、向着他。他却享受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的街道都是捕快的尸体，面露痛苦之色的尸体。

天上的几片黑云，不知何时出现，开始慢慢集聚在一起，将本来就微弱的阳光全部遮挡起来，极其的冷，但却给人不会下雨的感觉，街道上已经空了，只站着裴少卿与傻子。他们刚想走，却看到街的另一头走来三个人。一个瘦瘦的道士背着一把剑，一人将刀横在肩上，一人把玩着竹剑！这竹剑在他手里来回不停地旋转着。三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毫无惧色地走着，傻子用手指了指尸体，裴少卿立刻知道了他的用意，摇了摇头，他是想劝裴少卿有朝一日换掉自己的心。

三人已停下，许仲琳对着身边人道：“劝你们莫在靠前了，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位，他便是龙党的‘十万钱’！”

殷无常道：“什么‘十万钱’？这是他的名字？”

“这是他的绰号，脉穴之宗也是他的绰号！他的名字倒是没人记得了，恐怕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羽客仙惊讶道：“没想到他就是脉穴之宗，五万钱生，五万钱死！”

殷无常道：“什么意思，越听越糊涂了。”

许仲琳道：“他的师父是点穴之神——秦邶斋！若要学点穴，给他五万钱，他教你如何把要死的人点活，再给他五万钱，他教你把活的人点死！当然，若是没有资质的人他是不肯教的。”殷无常很想知道，忙问：“后来呢？”“秦邶斋一共收了三个徒弟，他是一个。”“还有两个呢？”羽客仙接道：“还有两个都被他给点死了，学艺不精，没办法，这是弱肉强食的江湖。”

傻子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解释，他上前一步其余的人都退后了一步，他断断续续道：“并非…我要杀他们，而是…他们想要我的命。”说完他的脸已通红，似乎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许仲琳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身对着羽客仙道：“当年我诈死，但诈死也并非毫无缘由的，退出江湖也是被逼无奈，逼我的人，正是他！”

羽客仙好奇道：“为什么会是他？”

“因为他杀掉的两个师兄当中，有一个便是我的兄弟，我找他复仇。”

“因此你败了？”

“我败了，诈死的时候我也负了伤，在棺木中我苦思冥想，后来终于想到了对付他的办法。当我想要找他的时候，他已入了龙党。”殷无常道：“所以你知是龙党的人，你才愿意出来。”

许仲琳道：“不错，只要有一个机会碰到他，我都要试一试。”

裴少卿一下就感觉到了那把竹剑上的剑气，便知道对手必定是个高手中的高手，他走上前去，想要替代傻子，傻子却伸出手臂来，将他挡了下来。傻子口齿不清道：“你的伤…还需要医治，休息吧。”

裴少卿道：“可是他的剑…你一定要小心他的剑，虽是一把竹剑，可是这把竹剑在他的手里，却比赤霄、鸣鸿还要恐怖。”

剑体虽然天成，但很多的剑并无剑气，只有剑与人产生共鸣，才会有剑气、杀气！

傻子道：“我也感…觉到了，来自竹剑…的杀气与…怒气。我要…你走，现在就…走！”他的口齿在努力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虽含糊，却很坚定！

裴少卿道：“我怎么会走！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走。你只管和他交手，其余的人我是不会让他们妨碍到你！”

羽客仙往后退了一步，殷无常则后跑了二十米远。他暗想，想不到高手这么多，死光了才好，总有一天自己会排到前面去。

这是中午的时辰，本该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此刻天空中却出奇的冷，乌云像块深黑色的布，将这片天遮挡着，忽然一片小指甲盖般大小的雪花，摇摇晃晃从天而落，也落在许仲琳与傻子中间，许仲琳对着羽客仙道：“我就喜欢雪，而且是红雪。”羽客仙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抬起头，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这上天给他们的阴冷。他感到他背着的剑，竟然有丝丝的苍凉。难道他的剑也感觉到了他的内心？

许仲琳迅速低位飞跑起来，尽量降低自己的重心，同时往有建筑的地方跑，借各种建筑遮挡自己的身体，傻子也开始相向而跑，但和他保持住平行距离，就在这动作之间，傻子的瞬空点穴已出去了五六个，但都没有点中，许仲琳的走位极其灵活，像只猫，他的竹剑只要点地，他的身体就疾速向前飞转十几翻，让人眼花缭乱，这根本很难精准点到穴道！傻子已经跑到了许仲琳的位置，许仲琳也已到了他的位置。雪花开始成片成片的洒落下来。许仲琳伸了伸懒腰，抬起头，苍穹是深邃般黑暗，雪花却是白的。许仲琳内心忽然涌动起来，他冲天开始“啊”的吼叫起来，一声喊完，他开始直面傻子而去，傻子没想到他能直扑自己，慌忙之中已连发出了五指，第一指却没有点中，但随后的四指皆打中了他的身体！竹剑的剑尖已到了傻子的胸膛上，傻子低头看了看，剑尖与自己距离还可以放下小拇指，许仲琳被点了一个静止穴、又被点了上中下三处死穴！许仲琳举着竹剑一动不动，傻子看着他，忽然许仲琳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笑容，傻子想要躲，但对方已放了手，一半的竹剑插进了他的身体！傻子猛地将竹剑拔出！忽然又看到了一个断掉的剑刃，他看到的时候，这刃已穿过了他的身体！那是断掉的赤霄！许仲琳在旋转凌空跑位中，猝不及防地将断掉的赤霄，藏到了衣袖中！他的动作之快，动作之隐秘，甚至裴少卿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细微的动作，傻子没有为自己止血，他知道，他的内脏已经废了，虽然这不是自己的内脏，他自己的，已在练功时，不堪重负！他虽痛苦，但仍忍痛开口，缓缓道：“为…什…么？”

许仲琳道：“我在坟墓里苦想了三天三夜，最后想到只有两种方法能够打败你！”许仲琳加快了语速，因为他怕对方不等自己说完，就已死掉。“第一种的方法就是移穴走脉，我将自己全身的几处死穴都已移了位，跑位是移穴的开始，刚才的吼叫，其实便是我移位的结束，第二种就是我身上已经穿了三件天蚕衣！”

傻子口中翻涌出几口鲜血来，刚要倒下，裴少卿一只手已经将他稳稳接住，许仲琳一个咳嗽，嘴里也吐了大口鲜血出来，羽客仙也一把将他扶住，急忙道：“你怎么了？”

许仲琳痛苦地捂住伤口道：“其实他的第一指已经打中了我的死穴，其余的全部没有打中，其余的虽没有打中我，但我体内已被震得肝肠俱断！原来加了三层天蚕衣也没有用，也没有用，力透天蚕！他也不愧为脉穴之宗，点穴的宗师级别的人物。”

“但他还是败给你了！”羽客仙道。

“也许吧，不…我和他都没有赢，你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羽客仙道：“我知道，当然知道！”说完他伸手去拔背着的剑，手还未到，剑已飞出，他毫无犹豫地挥剑一下砍掉了自己的左臂，鲜血喷洒而出，与漫天雪花交织飞舞，他没有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一点都没有。

许仲琳倒在了地上，他仰头看红色的雪，他喜欢看红色的雪，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仅仅是喜欢而已。

裴少卿背着傻子的尸体，一步一步地走着，虽然他的胸口很痛，每一步都如刀绞，每一步伤口都会流血，他每一步都会想着，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到底是怎么了？我甚至没有和他坐下好好一叙，他刚出现，就是最后一面。裴少卿内心的痛苦，远大于他的外伤！

“你若再走，我可得要埋葬两个人了。”袁雨道。

“真不好意思，没有帮你报仇。”

“你快停下吧！”袁雨一把将尸体拽到了自己的身上，她虽是个女人，力气不大，但却比一般的女人大些。袁雨艰难的背着他，越走越累。

殷无常像个尾随的狼，但他不知道，裴少卿的战斗力到底有多少，他在想，如果插进他身体的是蝮蛇！那他必死无疑！他见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又没必要冒进，便折回了！折回不久，他便后了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