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我画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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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还沉浸在尊允闲者印象者区的云泥之境时,奎书瞳已经沉浸入了铁木帖中最紧要的地方。他临摹了帖子很多年,回回都觉似有关窍未能领悟,又似每回都在进步,偶尔的情况下又有些倒退回来,仿佛有些泄气般的任性一样。有时因此而显得万念俱空,此时唯有安详打坐和独步江湖才能排遣烦忧。又或者摆下一壶闲酒,摊开纸笔,也不做思付,亦不寄问岁月,信手写去,满地的芳彩与玲珑尽付其中,最后隔段岁月再来欣赏,总会产生不尽善美不若不写的斑驳心态。用他自己的领悟的心静来说,就是未明了此中深意。古有奇异之人会闭关修炼,为的就是将自己某一方面的修为提升一下,好进入下一个境界。也有一些是纯粹找个地方清静一下自身,以思虑战略决策以及宇宙真理之类,这两者基本上并没有太大区别,然而怕就怕这突破之日遥遥无期。

奎书瞳可能是我至今见到过的最为较真和纯粹的人,常人难以想象,他一边临着铁木贴,一边写着故事或者小说,或者诗歌或者其它称谓,whaterver。形成故事中每个情节的字都要找到铁木帖中对应的字体然后临摹写下,这真的是一项巨大的工程,然而为何不是先写好故事,然后再用对应的字体抄誊一遍呢,难道真的是故事一成,书法大成吗?可是这样的操作不会影响到故事本身的形成?或者反过来说,不会影响到书法的学习和临写?世上最奇怪的事往往是超乎评论者的见闻和意见,可是舌头在人的嘴里,话反转来说,这又为何不可呢?

如果考虑到细节问题,奎书瞳在写下句子的时候必然已经想定了,不再做任何删改,因为铁木贴一成文,便是定局。而每个句子依帖写就,又促进了其无上的信心和劳作欢愉,这就像是两个技艺精湛的人之间的精确配合,相辅相成,共襄大举。但是最开始的时候一定是举步维艰,度日如年,能够想象半天无字可落无字敢写的那种困窘,那种对生命无信心,对自己无信心,对故事无信心,对精妙之言无信心的严酷困窘。在经历过一字一字的练习和打磨后,他渐渐地变得对其熟稔,并开始的心应手起来,由于已将几乎所有的每个字形都牢记于心,他相当于在临心中的那本帖子,因此速度和准确度有大幅提升。有个别冷僻字或极复杂字帖中遍寻不到的,他就去观扶摇,以此得来的感悟结合铁木贴中的字形,形成自己对该字的理解,多次写下确定之后,即在帖后加入此字,后来加入的字越来越多,索性就不写进帖了,将它记在心中,以备之后复用,这样的机会说少真的还不少。

待他写完一个故事时,往往书写力有了明显的提升。为了不中断那股若有若无的书意,往往就会在之前一个故事后面继续往下写,可以是故事的后续延伸,也可以是这个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与之遥相辉映,又可以是毫无瓜葛的两个故事,但其中的某个人物突然之间和另一个中的无意间产生了联系,而奎书瞳自己都不能恣意控制。由此,铁木贴的临写之意一直没有断,也靠此两者相互比携,到达了一种他自身未曾明了的境界。他明其为扶摇,“扶之轻语为之上,摇之睥睨为之皇”。

可惜终究是世事无常,风声不住啊,谁能知道故事会停留在何处,而谁又能断定又一定会接续一个新的启程——似乎与一切都毫无瓜葛的那一个。谁又能知何时临帖的字意被瞬间冲垮掉,谁能知站于何地时会被即事所影响,再也写不下半个,或者整个事务被彻底颠覆,甚至怀疑起所有的一切,包括这件事本身。

在石臼蛮齐横中我曾经以此问题向奎书瞳——当时我未看出,而且我也没细认对方——发出疑种,他的回答是字意一旦被断了,很难再修复,无论是等待多少的时间,静等下一个机缘,可是几率是如此之小,最是虚无之事莫过于此,最是爱莫能助之事也是莫过于此。而故事的诗意也是藕断丝连的,绵续不止的,一个故事结束并不代表故事真的结束了,它还保留着某种契机等待命运的再度翻转。黑暗不是全部,光明也未必真诚,所有的思路都是道路,通向何所云的地方。而故事如果真的到了尽头,那必定是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也许是下一个情节突然噶然而止,也许是趣意迟迟不来,也许是永恒的倦意来的太快太猛烈,也许风云变化还没想好姿势和出场方式。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是非常壮烈且可惜的,在他觉得,一切重要的事都比不过此,皆寡然无味也。数月前,他突然觉察临铁木贴有字意断停之虞,同时由于相辅相成的原因,所著小说有气若游丝之感,有次他看到客舍中有一本书,书名叫《柏林短途偶得难忘之忆录》,打开一翻,不知为何,若游丝之气竟有微颤相鸣之象,似是有了新的灵动方向和法门,及至后来,有风尾回旋之举。

听到这里,我才在蛮齐横中认出他来,因为我闻到了一股子的神棍的味道,此话有点不雅,但想来着实贴切。能够说出这番话的对于我来说,太明显了,因为其特征。即使对方像诸葛轻芜那样变化容貌,我也能轻易认出他来。世间几无人得此殊荣,想来也真是寂寞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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