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陵怪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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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适庸跟着徐延在金陵府住了一晚,住处选在了南城的一处僻静的邸店,虽然店面不大,但床榻桌椅还算整洁,且在陆适庸的眼中房间已属十分奢华,他睡得相当舒坦。

  昨日在酒肆中,徐延与那位独眼人吃酒不少,住到邸店时徐延已有五分醉意,至于那位独眼人,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临别前还特意夸赞了陆适庸身手了得。

  今早起来,趁着徐延酒醉未醒,代为收拾行囊的陆适庸却意外发现包袱相比昨日沉重不少,他心生疑怪,不由得悄悄解开包袱,里面的东西险些让他惊叫出来。

  整整三枚银铤!

  陆适庸又惊又喜,慌忙拿起来看,只见每枚银铤上面都隐约刻有六道剑痕,看起来十分奇怪。陆适庸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财,不禁将银铤捧在手上反复看着。

  “瞧着喜欢吗?”

  陆适庸只顾着银铤,未能察觉到徐延已经站在了身后,被徐延这么一吓,他急忙收手。

  陆适庸心里明白,昨日徐延因为酒醉而没来得及顾上他比武伤人一事,如今又私自拆开包袱,只怕是两事并做一事,定要加倍责罚,所以他支吾半天却始终不敢回答。

  徐延并没有惩罚陆适庸,反而突然问道:“昨日比试,你觉得老蔡本事如何?”

  陆适庸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蒙了,他瞪着双眼呆了许久,直到徐延再次发问,他才反应过来,不得不实言相告:“蔡伯身手不凡,尤其是轻功上乘,但其拳脚颇为怪异,似乎只许卸力避让,招招以退为进,教人无处使力,并未见蔡伯使出甚绝招来。”

  徐延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拍着陆适庸的肩头问道:“昨日你怎会拿起木箸?”

  陆适庸低头答道:“当时一时气恼,失了神智,便随手抓起一根木箸”

  徐延缓缓蹲下身子,两手紧紧抓住陆适庸的双臂,满是担忧又十分郑重地说道:“适庸,你要谨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你左手习学的本事千万不可显露。”

  陆适庸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心中虽有疑问,但这些年来他早就学会了听话这项本事,对于徐延的要求,他一向完全接受。

  只是,这次陆适庸有些难过,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武功显露出畏惧:“师父,您放心,我已经告诫过自己,今后绝不会轻易动武,免得再误害好人。”

  徐延见陆适庸说得认真,随即宽下心来。

  徐延今天面色凝重,时不时会往窗外看去,显然还有一件要事未了。抽不开身的他只能转头望向一旁的陆适庸

  陆适庸站在街口,摸着怀中那三枚沉甸甸的银铤,心里反复默念着“莫家金银铺子”,那里是徐延特意嘱咐过的地方,位于东城,听说能够换取贯钱。

  银铤贵重,换成贯钱不仅便于花销还能够免人猜疑。

  陆适庸内心忐忑,边问边走,但金陵府实在宽大,以致于陆适庸走了好久都没有找到莫家金银铺子。

  就在陆适庸准备询问一位街边乞丐时,热闹的街市突然乱作一团,百姓纷纷退避,混乱中许多摊位被推倒,东西散了一地却无人敢上前管顾。

  陆适庸挤在人群中,透过间隙看到许多黑衣官吏正在叫嚷着赶来,他们似乎在追捕一名逃犯。黑衣官吏约有三四十人,他们对待百姓十分粗暴,陆适庸清楚听到那些黑衣官吏的口中依旧喊着“蚁民”一词,只是这两个字陆适庸仍旧有些不太理解,而徐延平日似乎也不愿过多解释。

  黑衣官吏跑远后,街市上充斥着血腥气。百姓瞧得清楚,那些黑衣官吏的刀刃上沾有血迹,显然是刚刚参与了一场见血的搏杀。

  穿过飞桥,陆适庸终于寻到了徐延口中的飞流街,只不过这条名叫“飞流”的街巷看上去实在有些冷清。陆适庸心中添疑,毕竟这一路走来他见过不少金银铺子都开在闹街之中。

  陆适庸再次摸了摸胸口,偷偷长舒一气。他小心踏入飞流街,然后仔细寻找着那间名为“莫家”的金银铺子。

  “唔”

  一声细微的呻吟声钻入了陆适庸灵敏的耳朵,同时也捆住了陆适庸前行的双足。

  崇尚侠义心肠的陆适庸以为有人需要帮助,于是寻着声音找去,最终在一处闭门的旧铺门前停下了脚步。这家旧铺看上去废弃好久了,陆适庸站在门前仔细听着,但声音却消失了。陆适庸本想离开,但无意间却发现门上有一处的血迹,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到。

  陆适庸伸手擦拭一下,血迹竟是新的!

  陆适庸心跳加剧,慌忙看向四周,发现身旁竟无一人,就连店铺中也未见有往来商客。此等冷景让陆适庸不禁心慌起来,他连忙转身,刚想迈出步子,不料身后一只大手猛然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猛向屋内拖去

  陆适庸想要挣脱,怎奈那人气力实在太大。

  “莫要吵闹,不然叫你去见阎王!”

  陆适庸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抵住了一把尖刀,于是他劝说自己放弃了呼救。那人见陆适庸拼命点头,竟真的放开了手。

  得脱大难的陆适庸急忙向后跳开,不料刚一转身,他却再也挪不动脚步:

  身后的壮汉衣衫残破、手持断剑,斜靠在墙边,不停地大口喘气,浑身多处受了剑伤,尤以腹部的一处最为严重。虽是凉秋之际,但这人额上不住冒出豆大的汗珠,显然伤口十分疼痛。

  “你怎会寻到此处?!”那人强忍着疼痛,低声问道。

  陆适庸见这人可怜,刚刚又没有伤害自己,便不准备逃走,反而如实相告:“小的自幼耳力超人,刚刚在街上听到有呻吟声,故而到此探看,冲突了大哥,还望宽恕则个。”

  壮汉见陆适庸小小年纪竟回答得毫无慌张,心中不由高看一眼,转而又问道:“刚刚在街上,可见有黑服的官吏四处捕人?!”

  陆适庸点点头,答道:“他们凶得很,我瞅见他们的剑上还沾着”

  陆适庸猛然想到了什么,看着壮汉身上的伤口,又抬头望向壮汉镇定的面容,心中已猜到了七八。

  “那你告诉我,我与他们比起来,谁像是恶人?”

  壮汉忍着剧痛勉强笑出,这让他看上去颇有一丝英雄迟暮的悲壮感。陆适庸望着受伤的壮汉,心中不知为何始终慌张不起来,反倒是生出一丝怜悯之意,让他不忍心抛之不顾。

  “那些黑吏常常欺压乡民,我不亲近他们。”陆适庸答道。

  壮汉低声一笑,神情十分豁达,他艰难起身,再次问道:“你看我像恶人吗?”

  陆适庸摇摇头,十分坚定地说道:“不像,倒像是”

  壮汉见陆适庸欲言又止,笑道:“像是何人?”

  “像是做大事的人!”

  “哈”

  壮汉刚想放声大笑,却转瞬间收住了高声。他看着陆适庸,思虑了片刻,最终轻叹一声,往自己怀中掏去:

  “小子可愿帮我去送一样东西?”

  陆适庸本想以身兼要事为由拒绝壮汉的请求,但见壮汉的脸上满是期待,当下心头一软,微微点头应下。壮汉眼中一亮,急忙将怀中物件拿出,交在了陆适庸的手中。

  竟是一只黄金制成的蝉佩!

  陆适庸知道手中的蝉佩贵重无比,有些心慌的问道:“这这蝉佩是金的,你你不怕我我私藏起来,换换取钱财”

  “你敢说这话,我便知道你不是那贪财之人。何况这个东西,就算你有胆去金银铺子换,店家也未必敢收。”壮汉望着陆适庸,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小子,你只管将这蝉佩放在东来街客再来酒店门前的栀子灯下,然后立刻离开便可。”

  陆适庸听到壮汉所托之事如此简单,当即爽快应下。待壮汉将金蝉佩用粗麻包裹好后,陆适庸正要出门,那壮汉又自后面低声嘱咐道:“小子,千万记住,这金蝉虽好,但万不可外示于人。”

  陆适庸站在屋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金蝉佩,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些。

  当店门缓缓合死,陆适庸本想快速跑开,但侠义心肠却催促着这位少年回过身来。

  在纠结了好久之后,他再次推门而入。

  “怎么回来了?!”壮汉有些不安的问道。

  陆适庸支吾半天,最终在怀中拿出一枚银铤,放在壮汉的脚边,低声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来历,但那些恶吏既然想要拿你,我便认定你是个好人。这银铤本来要拿去换了,但我想你应该也需要钱财疗伤,索性就送给你一枚吧。”

  壮汉愣住了,他本想开口婉拒,但陆适庸这次溜得十分果断。壮汉小心拿起那枚银铤,捧在掌中反复察看,一边微笑一边将银铤小心放在怀中,然后对着屋门方向轻声道了一声感谢。

  急人所急,忠人之事,这是徐延交给自己的道理。

  陆适庸返身跑出了飞流街后,通过向街民打听最终来到了远比飞流街热闹许多的东来街。

  刚一踏入东来街,陆适庸便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胭脂味,又走两步,街道两旁的店中随即传出了女子的嬉笑声。这让陆适庸内心有些羞怕,不禁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客再来酒店并不难寻,因为这家酒店算是这条街上最为豪奢的去处,单是彩楼欢门便比别家要气派不少。陆适庸小心翼翼地靠近酒店大门,他先是看到了几个精雕的拴马柱,在拴马柱后面,一盏精饰的花灯挂在门旁,应该就是壮汉口中的栀子灯。陆适庸并不知道这盏灯悬挂的用意,他自怀中掏出那只蝉佩,趁着无人在意之时迅速放到了栀子灯下。

  “俊郎,慢走!”

  陆适庸正想转身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女子柔媚的声音。

  不更世事的少年愣在原地,不敢回头,因为他已不止一次窥看到酒楼内的女子个个浓妆艳抹、风情万种,紧身的褙子后面那两团丰满的胸脯更是惹得不少醉汉垂涎呆目。

  少时,陆适庸闻到了一股芬香气,他知道那女子靠近了,正欲辩解,那女子却已抢到他的身前,用一双媚眼上下打量起来。

  陆适庸见那女子生得美艳,尤其是一双媚目勾人魂魄,不禁望得痴了。那女子见眼前少年有些失态,不禁柔声一笑,浅浅的两靥使得她更加动人,就连路过的商贩都不禁停下脚步,忍不住偷瞧几眼。

  “小兄弟,谁让你来的?”那女子柔声问道。

  陆适庸被那女子一问,这才缓过神来,自知有些失态,不禁小脸一红,慌忙低下头去,回答道:“是是位大大哥”

  那女子又是一笑,见陆适庸不像是在玩闹,缓缓问道:“粗麻里裹得是何物?”

  陆适庸不敢说,只顾着摇头。

  女子见陆适庸神情慌张,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她仍旧笑着挽起陆适庸的左臂,转身向酒店里走去。陆适庸想要挣脱,不过他却猛然发现这女子竟会武功,左手两根葱指暗暗抵在了自己的期门穴上。

  那里是处死穴。

  陆适庸暗暗心惊,只得装作痴状,任凭女子拉拽,随其走进了酒店内。

  女子将陆适庸拉入了一处较隐蔽的阁子,脸色也不如之前那般柔媚,未等陆适庸开口,她竟自怀中拿出粗麻,陆适庸心中不禁又是一惊,因为他未看清这女子究竟何时自栀子灯下取到的。

  “说吧小兄弟,谁让你来的?”

  女子眯起双眼,将身子俯下,直往陆适庸身上凑来。

  陆适庸羞怯得连连后退,直接瘫坐在椅子上,他实在不愿也不敢对一个美丽的女子出手。

  “我我真的不知,只是与大哥萍水相逢,我见他受受伤,这才答应相助的。”

  女子听罢,脸上又慌又疑,急忙拆开麻布,当即花容失色,掌中的金蝉佩也险些掉落。陆适庸虽然奇怪,但内心也知道这金蝉佩并非普通佩饰,不愿搅入是非的他想要趁着女子心乱之时悄悄溜走。

  “站住!”

  陆适庸前脚刚刚迈出阁子,那女子竟回过神来,急忙出声叫住。

  “苦也!”

  陆适庸心头一紧,他已经做好了防御的准备,没想到刚一回头,只见那女子已经哭跪在地,叩首相谢。

  陆适庸呆了片刻,不得不暂放疑惑,急忙上前将女子扶起,未等询问原由,女子又唤人将金银奉上,不住劝说陆适庸千万收下。

  几番劝说后,陆适庸并未收取分毫,反而笑着抢步离开,学着听来的大侠模样抱拳而去。

  站在街上,陆适庸嘿嘿傻笑,他为自己今日的言行感到自豪。

  “哎呀!”

  突然,陆适庸猛地一拍额头,望着街民被夕阳拉长的身影,他察觉时辰不早了,若是再耽搁下去,徐延交代给他的事情就要办不成了。

  再次回到飞流街,陆适庸的心始终没能安下,当他路过那间久无人居的弃铺时,由于实在惦念躲在屋内的壮汉,他忍不住悄悄上前,站在小窗旁轻声唤了一声,告诉壮汉他已经完成了所托之事。

  屋内没有回应,陆适庸又接连唤了几声,但屋内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心中慌乱的陆适庸想要跑去推门,不料手还未碰触到门,身后便传来了一位老妇的声音。

  “孩子,快些离开那里!”

  陆适庸被这突来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回头望去,发现一位拄杖的老妇人正站在不远处,眼里满是恐慌。

  陆适庸急忙跑过去,刚想开口询问,那老妇拉着陆适庸后退几步,这才开口说道:“那铺子废弃多年了,这城里无人敢近前,你小小年纪不知轻重,莫要因贪玩而沾染了脏东西。”

  陆适庸还是不解,老妇只得缓缓道来:

  “这铺子原本是铁匠孙二的,大概五六年前,孙二被人发现死在了锻炉旁,面庞烧得焦黑,但其双唇上扬,样貌十分可怖;而他的一对儿女则吊死在了后屋,同样令人畏怕。打那以后,夜里这街上便常常有人听见孙二的铺子里传来孩子的嬉笑声,邻里因为惊惧纷纷搬走;孙二死后仅三个月,又有两位巡夜的街吏被人发现惨死在了孙二店铺的门前,于是人们纷纷传言孙二阴魂不散化为厉鬼,游荡在街上索人性命。正因如此,这条街也渐渐清冷下来,就连那些欺人的街卒都不愿在此巡视。”

  陆适庸听得冷汗直冒,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废铺,转头对老妇说道:“可可是,刚刚刚有人”

  老妇一听陆适庸说那铺子里有人,脸色大变,原本如同枯槁的面庞由于惊吓而变得更加扭曲,连竹杖都拿不稳了。

  “许许是那孙二见你皮皮肉软嫩,唤你过去啃食你你的骨肉!”

  老妇显得十分慌乱,不禁又后退几步。

  陆适庸急忙辩言道:“不不是,刚刚我确实听听到我还进去过”

  老妇见陆适庸口齿不清,急忙拽住陆适庸的手臂,指着店铺的门说道:“孩子,你看那铺门被重锁封住,连上面的锈迹都清晰可见,你定是被鬼怪乱了心神,若不是被我今日撞见,你必定丢了性命。今后可千万不要再靠近那里!”

  陆适庸转头望去,果然看到铺门上挂着重锁,刚刚自己竟完全没有注意。陆适庸脑袋里一片空白,自己仿佛也听到了屋里隐约传来一阵嬉笑,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尽管内心十分恐惧,但少年的脚步却未曾迈开一步。

  重义重情、顾信顾礼,这也是徐延教给他的,所以陆适庸打小崇义向善,见不得他人受苦。

  “婆婆,多谢您的好意,”陆适庸最后还是没有随老妇离开,他挣脱开老妇的手,坚决地转过身去:“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我不能因为自己畏惧而害了”

  陆适庸收住了自己的话,他不愿暴露了壮汉的行踪。老妇还想再劝,但见陆适庸十分执拗,也只能轻叹一声,匆忙离开。

  陆适庸鼓起勇气,重新回到那间弃铺门前,凝视着那具锈迹斑斑的重锁,内心狂跳。他又叩门三声,里面仍旧毫无动静,在用力推门无果后,陆适庸不得不推开一条狭窄的门缝,努力向屋内瞧去。

  果然,陆适庸认定刚刚自己并非被鬼怪迷住了心神,因为他清楚看到了屋内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应是壮汉留下的。

  就在陆适庸还想往旁边观察时,门缝里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准确的说应是一张孩童的脸,陆适庸清楚的看到那孩童的脸上挂着笑容,而脖子上则绑缚着一条粗绳!

  陆适庸被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上,未几慌忙起身逃离

  “见鬼了,见鬼了!”

  陆适庸脸色煞白,额上的汗珠不住向下滑,他的心思全乱,只顾着埋头向前跑,待到他想起徐延交代的事时,夕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不好!”

  陆适庸高喊一声,慌忙停下脚步,猛一抬头,却发现右手边不远处的铺子正是莫家金银铺子。

  内心暗喜的陆适庸逼迫自己稳下心神,又摸了摸怀里的银铤,在确定自己准备充足后,深吸一口气便踏入了这间同样冷清的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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